&ldo;我丁水阳现在给你们跪下了。我六十周岁时给大家跪下了,是替我大儿子丁辉给你们跪下的。求大家看在我家老二丁亮也一样有热病,我孙子刚过十二就被人药死了的份儿上,就是全庄的热病都是因为老大采血染上的,事到如今就请大家别记在心上了。&rdo;
话到这,我爷在台上向丁庄人磕了一个头:&ldo;我丁水阳给大家跪下磕头了,求大家别再怨恨我们丁家了。&rdo;
又磕了一个头:&ldo;我丁水阳对不起大家了,当初是我告诉了大家血是泉水越卖越旺的理。&rdo;
再磕了一个头:&ldo;还有一桩事,是我替政府组织大家都到蔡县去参观,大家才都开始卖了血,也才卖出了今天的病。&rdo;
我爷磕第一个头时,就有人过去拉我爷。拉着连连说:&ldo;何必呢,何必呢。&rdo;就拉住我爷了,可我爷还是挣着自己的身子磕了三个头,说了他要说的话,像还了什么愿样又从地上站起来。站起来,如老师望着班里的学生样,扫一眼,见台下的人站着或坐着,全都盯着他,他就如宣布上课那样宣布说:&ldo;从明儿起‐‐丁庄这些年里没有庄干部,大家要信得过我丁水阳,凡有病的人都可以到这学校里住。吃住都在学校里,我去上边给大家要些照顾的粮食来。在学校,你们有啥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丁水阳要不努力替你们办,你们可以再到我大儿子丁辉、二儿子丁亮家里下毒药,药死他们家里的猪,药死他们家里的鸡,也药死他们家里别的人。&rdo;
我爷说:&ldo;我都实话说了吧,上边压根儿没说过有能治热病的新药那回事。人家说热病就是艾滋病。是一种和温疫样的传染病。是国家也没法儿治的病。是一种得了就只有死的新绝症。你们有病不怕传染给家里人,就每天都呆在家里边,要怕传染了,就每天都到学校来,吃住在学校,让没病的人安安全全呆在家里边。&rdo;
说到这,我爷还想说啥儿,把目光朝着大伙扫了扫,还要说啥时,忽然听到身后&ldo;咚!&rdo;一声,像有一段竖着的木头栽倒在了台子上。回过身,就看见马香林从他坐的凳子上裁了下来了,脖子弯曲着,脸色像是白门联上的纸,弦坠子落在他身边,还有弦音颤颤抖抖的响。
马香林听我爷说了真的没有新药后,他就咚的一下裁倒了。嘴角挂着血,不多一丝儿。鼻子流着血,不多两股儿。
学校里,也就有了一股死人的血味了。
下世了。
马香林他就下世了。
下世在他说唱的台子上。埋时候,我爷和他媳妇说了几句话,就去替他家张罗入殡的事,替他家请了不知丁庄有热病的画师来,给丁香林画了一张像。像是他坐在台上说唱得如醉如痴的样,还在台下画满了听他说唱的人。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台子下,看他拉着弦子的唱。听他拉着弦子的唱。画了那台下没地方坐,有人坐在学校的院墙上,有人爬在学校里的树杈上。人山人海的人。成千上万的人。在那听看说唱的人群里,庙会样,还有人在卖着烤红薯,卖着水煮梨,卖那糖棒和冰糖葫芦啥儿的。
好不热闹的一张图。
把那图卷起来放在棺材里,放在马香林的身边上。在他身子的另一边,放了他爱拉的坠胡儿。
就把马香林给埋掉了。
也就埋掉了。
丁庄梦第三部分
卷三第一章一(1)
埋了马香林,热病病人就陆陆续续到学校来吃来住了。
冬天到了。天冷得很,落了一场雪,大雪鹅毛毛地飘。用力飘了一夜就白了。一世界的白。平原像是了一张纸。有些脆、有些棉的纸。村落都如纸上描的物。人就像点在纸上的鸡、猪、猫、狗、鸭。还有驴和马。
冬天到了。
丁庄有了热病的人,天寒没地方去,大都愿意往着学校里跑。学校成了热病病人的活动场。以前它是关帝庙,后来就成丁庄小学了。到现在,它就要成了热病病人的活动场。往年给学生们准备烤火的煤和柴,都取来给病人烤火了。有火烤,病人就会越发地来。李三仁的热病到了中晚期,他在家吃饭、睡觉、熬中药,媳妇照顾不周全,便到了学校来,来了就不想回去了。就在他生了死色的脸上挂着笑,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