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熟悉的面容,陈述之迅速收敛情绪,匆忙笑了开来,唤他:“爹,你怎么来了?”
陈岁寒见到儿子自然也是高兴的,却不肯表现出来,偏偏要瞪他一眼,怨怪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这不肖子,在京城待了大半年,终于想起你爹了?”
听到这句“不是你让我来的吗”,陈述之的心一紧。当时是有人说帮着养才让他来的,现在来了,自己也养不起,还不如当时不听他的,假装没听见就好了。
陈述之带着父亲回了家,把卧室腾出来给他住,自己搬去了书房。
晚上,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几句陈娴遇难的事情,把自己问得悲苦不已,加上白天的事扰得他心身不宁,早早就去睡了。
夜半惊醒,陈述之再也睡不着。他不知怎的就来到正厅,面对着家里唯一一尊佛像,燃起香烛,跪在垫子上。
两盏灯火照不亮他暗淡的容色,他想起那个失魂落魄的晚上,是自己拖住了梁焕,没能让他及时决断,那些生命才会无辜陨落……
他把对自己的渴望看得太重了,比那些他应该做的事还要重。既然不能谴责他,那就只能谴责自己。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勾起他那般强烈的欲望。可现在祸国殃民的罪人就是自己,多少条人命,这份罪孽,就算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赎。
更不该再见他,也没有颜面见他。
幽微烛火前,起伏的蝉鸣蛙噪中,他身姿孱弱,衣摆铺了满地,就那么跪了一夜。
到了六月底,即便是清晨,日光也烤得人不住地冒汗。虽然时有风吹过,却无一不是热风,吹了还不如不吹的好。
陈述之刚走到内城,就看见门口围了一堆人,也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他本来不感兴趣,径直往里走着,却听见那边有人哭道:
“……就是翰林院的那个陈述之,真不是东西啊,勾结流沙教,逼死我女儿……”
陈述之一愣,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听到自己的名字,而且这内容……
他只得上前围观,透过两排人头,他看到那边有个中年男子正抱着个棺材大哭。
这个人……陈述之想了一下,他是见过的,周富,是雍州的一个州同,也差点成为他岳父。
再看看那棺材,难道老板娘说的是真的,周小姐真的死了?
他心下一沉,根本无暇想为什么周富会抱着棺材在城门口骂他,满心都是那个因他而死的人。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看到他颈上戴着个葫芦玉佩,和侯清宵戴的一模一样。他特意去问,才知道侯清宵多次上门求亲,都被周富骂了回来。
她明明心有所属,又怎么会为了自己殉节而死?
陈述之昏头昏脑地撞进翰林院,贾宣一见他进来就连忙跑上去,操着大嗓门问:“行离,你看到门口那个老头了吗?他说你逼死他女儿!”
陈述之苦笑,“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