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心下一沉,立即扔掉伞回到车前,解下拉车的一匹马,跨了上去。
他在大雨中疾奔,踏上方才那匹马经过的路,便看出它是向西去的,一直走就能到雍州。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要找的人就在这条路上,猛地一抽着马鞭。
身边一侧是农田,另一侧是险峰,梁焕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又说不好什么时候来过。
飞奔一阵,他终于远远地赶上了前头那匹马,看到了那个几乎是瘫在马背上的人。梁焕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匹马便因为听见身后的蹄声而受到惊吓,忽然嘶鸣一声,抬了前蹄。
这动作并不算猛烈,然而马背上的人抓握缰绳的力气太小,轻而易举就被甩了出去,跌落在地。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陈述之愈发疲惫,他晚上没吃一口饭,想要重新回到马上去,却觉得没有移动手脚的力气。
他只得原地淋着雨,凌乱的发鬓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湿透的衣衫遮不住皮肉的轮廓,蜷缩的姿势狼狈不堪。
在雨水砸在地面的密集中,他听见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他附近停下,然后有人下马,踩出一阵水花声。接着,眼前出现一双腿脚,站在自己面前。
他根本没有抬头的力气,也不管那人听不听得见,呢喃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行离,是我。”
被人叫出名字,他只得抬头,看见那人也是一样浑身湿透,满脸都是担忧。他脑子有些迟钝,不大想得起来这人是谁。
“你要去哪里?”那人关切地问。
不知为何,陈述之对此人没设防备,他问就告诉他:“去雍州……去找娴儿。”
“你就这副样子能到雍州吗?!你连京郊都出不去!”那人似乎十分气愤,说着就凑过来,伸出双臂圈住他,向上使力,“走,我们先回去。”
陈述之虽没有力气,仍努力挣开他,“我不回去,我要去雍州,爹说娴儿死了,尸骨都没有,我不信,我要把她找回来……”
那人狠狠压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在怀里,“你要去哪找?山林里还是沙漠里?你怎么出关?找到一半突然打起来怎么办?你永远都只想别人,不想自己的吗?!”
陈述之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这些话,只是不断重复着:“我要去……别拦着我……”
雨声填补了人声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被抓进一个怀抱里去,那人紧紧拥着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在很久之前,也有相似的感觉。想不起这人是谁,可就是莫名地想靠近,想找回从前的感觉。
这里安心而舒适,是个适合哭泣的地方。眼泪混着雨水一同滚落,无人察觉。
“我让人帮你找,行吗?快马加鞭去雍州,日就能到,不比你这样磨蹭的好?”
这话陈述之听懂了,他却没想回应,而是趴在这人淋得冰凉的肩上,自言自语:“娴儿会不会真的死了……我好怕……她们都走了……”
后背被人轻轻拍打,那人的话音听不出情绪:“也不知你想不想看见我,反正我想陪着你。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但我……永远也不会走。”
陈述之好像听明白一些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这些话回去再说吧,再淋下去,可真要着风寒了。”
梁焕将他整个抱起来放在马上,看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还是自己到前头坐着,抓着他手臂围在自己腰前,再用一只手掌按着他双手。卢隐牵上另一匹马,一同往回走去。
进了屋子,梁焕便让卢隐去烧水,自己把陈述之抱到卧室帮他换衣裳。
陈述之此时仍是木木的,只是眼角有些红。
梁焕脱下他湿漉漉的衣裳,找了块毛巾包上他,从头到尾一直别着头,生怕被他误会是借机偷看。
卢隐端进来一个浴桶,倒上水,梁焕又吩咐他:“去他家厨房看看,给他做点吃的,稀一些的那种。”
陈述之被抱到浴桶里泡着,温热传遍全身时,他渐渐反应过来,开始明白自己是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这会儿沐浴并非为了洗干净,而是为了烫一烫受凉的身子。梁焕舀一瓢水,从他的头颈处往下浇,便把温热浇透他全身。
陈述之连忙转身,接过他手上那个瓢,低了低沾带着水珠的憔悴面容,“您歇着吧,臣自己来。”
见他回过神来,梁焕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把瓢塞在他手里,笑了开来,“那你多泡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身上也还湿着呢,借你两件衣裳穿,不介意吧?”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陈述之的衣柜,陈述之比他矮也比他瘦,挑了他的外衣,才勉强贴身穿上。
响起两声敲门,梁焕到门口接了卢隐送来的碗,又道:“在门口等着,等他洗完了,朕再叫你进来。”
这话让陈述之听见,他忙用虚弱的话音说:“没事,进来吧……”
卢隐进屋缩在下头,梁焕便道:“行离,把你妹妹的事详细与他说说,他让人去找。”
然而陈述之许久也没开口,他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无论是卢隐还是其他人,那都是他的护卫,凭什么帮自己做事?
梁焕大约也猜到他的顾虑,当着卢隐的面,也不好说太情真意切的话,只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救人要紧,你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