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曹将军,抱歉,我刚才是想扶少府一把,一不留神走过头了。&rdo;赵彦赶紧解释。曹仁把刀收回,左手习惯性地在颌下的粗硬黑髯上摩了摩:&ldo;我的人没给皇家做过扈卫,下手不知轻重。你这么乱走,可是会被当反贼砍死的。&rdo;
&ldo;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rdo;
&ldo;嘿,最好如此。你们这些人老实一点,对咱们都有好处。&rdo;曹仁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
孔融快步走过来,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气愤填膺:&ldo;反了!反了!子孝,你职衔也只是个广阳太守,怎么敢在天子仪仗里对同僚寒刃相加?&rdo;
&ldo;孔少府,我这也是职责所在。&rdo;
&ldo;职责?羽林四十五星,散在垒南,可以藩蔽天垣,故以星为军名,扈护天子。你们是哪部分的?叫什么名字?应和的是什么天象?&rdo;
曹仁似乎对这个说话高调的家伙很头疼,他没容孔融继续说下去,转身驱马离开。
&ldo;这些狐假虎威的家伙。&rdo;孔融恼怒地拍了拍赵彦的肩膀。赵彦知道自己这次没什么机会接近皇帝了,向着虚空中某一个身影歉疚地叹了口气。
队伍很快就抵达了和梁。在这里,籍田早已准备好了,田埂上摆放着一把铁镬,木柄用黄绸缠好,旁边还放着一把木耒。这是给皇帝和皇后使用的,他们只需要拿起这两件农具,在籍田里摆摆样子,三推三反,即可以完成自己在仪式中的职责。接下来朝廷诸臣将按照官阶大小,依次下田耕推。
这是一套早已规定好的流程,不需要任何人发挥,只需按照司礼的指示照做即可。先是刘协和伏寿,然后是荀彧与赵温,接下来‐‐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是张绣和曹仁。这意味着张绣正式被纳入曹氏阵营,不过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张绣和曹仁从头到尾没有进行过任何交谈。
接下来百官都下地耕了一遍,把整块田地踩得乱七八糟。好在这是个象征性的仪式,事后自有农人来打理。
耕罢了籍田,该是祭祀青帝。就在这个时候,孔融忽然在群臣中走出来,跪在皇帝面前道:&ldo;陛下,臣有事启奏。&rdo;
一群大臣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就是这家伙出主意,让他们在大冷天的跑来这荒郊野岭。现在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打算,怎么害人。
&ldo;社稷大事,唯农与经。如今农事已劝,合该劝学。臣请陛下广召天下儒生齐聚京城,教以学问,使道统不绝,复白虎之盛。&rdo;
荀彧听到孔融这个请求,眉头微皱。重开经塾倒也不是坏事,可得分时候。如今袁、曹对峙,粮糙兵员都运不过来,哪里有余力搞这些。赵温这时站出来道:&ldo;文举,国家方今百废待兴,外贼未除。我看不若让各地举荐良材,来京中整理经籍,也就够了。&rdo;
荀彧冷笑,这两个人是约好了一唱一和,试图借着耕籍田的声势强行通过奏议。看来雒阳系在失去董承以后,又有新的核心人物出现了。
他们的这个提议,其实无关痛痒。孔融每个月都会提出一大堆类似的东西,都是冠冕堂皇,实则一无实用的奏议。他们只能靠这些学术上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可像这次这样,近乎耍无赖般地搞突然袭击,却是很少见。
不过若是直接驳回去,也不妥当。赵温姑且不论,孔融可是当今名士,这条奏议深孚天下儒士所望,若被阻挠,少不得又会兴起&ldo;曹氏录人不取德&rdo;之讥。
荀彧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站在一旁的曹仁和张绣同时&ldo;嗯&rdo;了一声,把视线投向籍田旁边的小丘陵上。
仅仅只过了瞬间,丘陵上的一个土包突然动了,大块的雪块&ldo;唰&rdo;地飞散开来,一个黑影从中跃起,朝着端坐在田埂旁的刘协扑来。一柄寒光四she的长剑,以极快的速度袭向天子的胸膛。
凛冽的剑光让刘协的山野记忆猝然苏醒,他左手挽住伏寿细腰,右手随手抄起铁镬,身体在田垄上极速旋转,只听&ldo;叮&rdo;的一声,旋起的铁镬刚好与剑锋相磕。刘协借着这股力道,抱紧伏寿双腿猛地一弹,两个人跳到数丈之外的一条土垄之上,刚好脱离剑锋威胁范围,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这时曹仁也做出了反应,他挥起钢刀,斩向刺剑之人。不料那人左踏一步,以极其微小的偏差避开曹仁的斩击,手中青锋弯过一个角度,又朝着张绣刺去。
张绣手中没有武器,只得奋力踢起脚下一个藤条编的圆箕来阻挡。这时剑光又一次拐弯了,电光火石般刺入旁观的人群。原来刚才那袭向天子、曹仁和张绣的几刺全是虚招。可是剑速委实太快了,快到三人不及思考,只能凭借本能来应对,根本无从判断虚实。
这一切都是在转瞬间发生,等到刘协、曹仁和张绣三人重新调整好姿势时,整个籍田已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横在曹丕的脖颈上,持剑者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面目平常之至,唯见双目眼角拉出两道疤痕,仿佛整个人一直在流泪。
3
和梁发生惊变的同时,在许都卫的地下牢狱里,两位老人正沉默地对视着。董承在栅栏里神色枯槁,双手都被铁链栓住;杨彪站在栅栏之外,手捧一尊陶壶。杨修则斜靠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玩着骰子。
杨彪神情严肃地把陶壶向前一送:&ldo;董公,请饮此杯,以全名节。&rdo;
&ldo;哈哈哈,文先,你也这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我走?&rdo;董承在栅栏内哈哈笑道。
&ldo;你我之间恩怨如何,已不重要。我今日到此,只是尽同僚之谊。堂堂大汉车骑将军,不可见诛于市。&rdo;
&ldo;我早就知道,你们与我们不是一路。只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狠辣到了这地步。&rdo;
听到董承这么说,杨彪略显尴尬,正要开口,董承却打断了他的话:&ldo;文先,我没有愤懑,真的没有,我是满心喜悦。当日我陷你入狱,和如今德祖陷我入狱的理由是一样的,发自公义,并无私仇。你等决绝至此,必是有了大决心、大誓愿,心毅如此,何愁曹贼不灭。我走得放心。&rdo;
董承又道:&ldo;在走之前,我已埋下祸根一粒,德祖知道其中首尾。你们好好运用,或者能有所助益。&rdo;杨修闻言,颔首道:&ldo;董伯父尽管放心,在下已有成算。&rdo;
董承&ldo;嗯&rdo;了一声,慢慢倒退回去,背靠石壁,对杨彪道:&ldo;只是你这杯鸩酒,我不能喝。不是怕死,而是怕没有价值的死。我不可死于暗狱,一定要被处斩于市,传首天下。到时候天下都会知道,汉室不曾屈服,尚有臣子尽节死义,殉于国事,自然会有更多志士来勤王事。我既身败,也只有用这颗人头来为汉室出最后一份力。&rdo;
杨彪听罢这一席话,仰天长叹,信手将陶壶扔在了一旁。那壶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酒水从壶口流泻而出。
&ldo;董公,你我同殿为臣多年。虽则中有龃龉,但危身奉主之心,却一般无二。而今见之,公之高节,远在我上。请受彪一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