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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ldo;她一个女子，孤身往返于许都与村子之间，难道你也放心？&rdo;

&ldo;嘿嘿，你可不要小看她。&rdo;郭嘉瞥了一眼任红昌离开的背影，手指轻轻弹动，&ldo;她的来头，可不小。&rdo;

&ldo;任峻的侄女嘛，身份不低了。&rdo;刘协点头。任峻在曹氏阵营，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一手主持曹军的屯田事务，还娶了曹家女子，可以说是荀彧以下最重要的司空幕僚。

郭嘉摆摆手：&ldo;你误会了，那只是个遮掩而已。任峻欠我一个人情，只好认下这个干侄女。&rdo;他复又压低了嗓子，&ldo;你可知我从哪里得到这女人？两年前的徐州，白门楼下！&rdo;

刘协一口水没喝下去，差点噎着。

&ldo;吕布的女人？！&rdo;

&ldo;刘兄你的想法太龌龊了，不要看见女人就联想到姬妾。&rdo;郭嘉义正词严地批评道，&ldo;她一直跟随在吕布身边，但吕布似乎对她没什么想法，亦兄亦友。白门楼吕布身死之时，求我收留此女和她抚养的遗孤。&rdo;

&ldo;然后你就答应了？&rdo;

&ldo;当然。你想，她一介美貌弱质女子，竟在虎狼横行的西凉军中站稳脚跟，没点本事怎么可能。吕布告诉我，这姑娘不是汉家人。她此来中原，一直在寻找有力者依附，似乎怀有什么企图。至于这企图为何，吕布自己也说不清。&rdo;

刘协点点头，任红昌给他的感觉，确实有些奇异之处，时而幼稚娇憨，时而严厉精干，总是笼罩着一层迷雾。

&ldo;那她到底怀有什么目的？你现在知道了么？&rdo;

&ldo;不知道。&rdo;郭嘉很干脆地回答，&ldo;所以这才有趣。&rdo;

刘协注意到，郭嘉谈起任红昌的表情，和杨修谈起郭嘉时的神情颇为类似。郭、杨他们其实都是同一类人，厌恶平庸，渴望挑战，困难和谜语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人生消遣。刘协甚至怀疑，郭嘉之所以对任红昌如此热情，多半不是因她才貌，而是因为她身上的难解之谜。

&ldo;曹公在那一次，也收了秦宜禄的老婆为外室。所谓上行下效，我禀明曹公之后，就把红昌姑娘接走了。当夜我们便做了约定，她甘愿侍奉我，换得那几个遗孤有立锥之地。&rdo;

说到这里，郭嘉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里的饼渣：&ldo;现在时候还早，刘兄你读的书多，能帮我一个忙么？&rdo;

&ldo;但说不妨。&rdo;

&ldo;我原本想把红昌和这些孩子放到许都，但陈群从中做梗，我只得把她们安顿在此处。这里环境尚好，就是读书人太少。红昌希望这些孩子能有所教化，不要像那些目不识丁的村莽之夫，浑浑噩噩过此一生。你既然到此，给他们开蒙讲授一番？&rdo;

刘协略做沉思，欣然应允。若说学问，他虽不敢说比孔融、边让等一代大儒，但给几个小孩子讲课，还是可以胜任的。

郭嘉冲外头比了个手势，任红昌很快赶着那几个孩童过来。他们每个人都搬着一张板凳，齐齐坐在刘协身前。任红昌端来一个沙盘和一截树枝，放到刘协面前。

这些孩子既无父母养育，也无大族庇荫，若再没什么一技之长，这辈子注定只能在这屯田村里终老一生。任红昌这也是一番苦心，希望能给他们指出一条晋身之路。

刘协决定给他们讲《仓颉篇》。此篇是汉代给童子开蒙之书，乃是由《仓颉》《爰历》《博学》三册合编而成，语字浅显，意喻深刻。刘协五岁的时候，就跟司马朗、司马懿两兄弟学过。

于是刘协先讲了&ldo;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rdo;，把这十六个字写在沙盘里，逐一讲解。孩子们听得颇为认真，还不时有问题提出。无论那些问题有多幼稚，刘协都会认认真真作答。这十六个字，讲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刘协把那些孩子单独叫起来一一考校，直到所有人都会背了，方才结束。

&ldo;刘先生，你还会来教我们吗？&rdo;最小的一个孩子仰头问道。

刘协对这个称呼感到十分亲切，他揉揉小孩子的脑袋，柔声道：&ldo;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常来。&rdo;任红昌递过来一碗甜水，他一饮而尽。

刚才那一个时辰是他来许都之后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刻，甚至比野外游猎还开心。他先前可从不知道，将学问传授给人，是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可以把其他一切都抛开，完全沉浸在愉悦之中。

刘协的细微变化，郭嘉尽收眼底。他走过去拍了拍刘协肩膀：&ldo;辛苦刘兄。&rdo;刘协感慨道：&ldo;孔子诲人不倦，我原以为是圣人有兼济天下之志，如今看来，他也是乐在其中呐。&rdo;

&ldo;刘兄能够这么想，也就不虚此行了。&rdo;

郭嘉别有深意地回答道，顺手揽住任红昌的细腰，轻轻摩挲片刻。任红昌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郭嘉，没有挣扎。

任红昌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于是郭嘉和刘协二人从屯田村出来，不再耽搁，一路飞马赶回许都。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终于赶到城门口。

望着那高大巍峨的漆黑城门，郭嘉忽然勒住了马：&ldo;穿过此门去，&lso;戏志才&rso;与&lso;刘平&rso;便不复存在了。&rdo;语气中颇有些感慨。郭嘉这话，既可以视作对这荒唐一天的怀念，也可以视为一句提醒：&ldo;戏志才&rdo;可以与&ldo;刘平&rdo;并骑出游，但郭嘉却绝不会对刘协有什么留手。

刘协听出其中曲折，从容答道：&ldo;昔日张敞五日京兆，过得充实完满；我如今能做一日布衣，经历这许多事情，已足堪安慰。&rdo;

张敞是宣帝时京兆尹，因受平通侯杨恽牵连，即将停职。张敞手底下的贼捕椽絮舜听说以后，拒绝再听他的命令，说你最多也就是五日京兆，还有什么意义。张敞大怒，把絮舜抓起来判了死刑，说五日京兆尹又如何？足以杀死你。

刘协这典故用得犀利。听到这回答，郭嘉偏过头来，轻轻咳嗽数声：&ldo;陛下若是不舍，其实还有机会。&rdo;刘协略抬了抬眉毛，似乎对郭嘉的这句话很不解。

&ldo;戏兄……不，郭祭酒何出此言？&rdo;

郭嘉早看出他是装糊涂，慢慢直起腰，把收敛了一整天的锋芒陡然全放了出来：&ldo;陛下你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其实简单。御驾亲征，虽不可能，但倘若陛下以&lso;刘平&rso;之身前往官渡，我想曹公必不会不允。&rdo;

这近乎直白的言辞，让刘协有些沉默。他拍了拍有些躁动的坐骑，不置可否。这一天的微服出游，已经让他摸清了郭嘉的用意。

一个御驾亲征的皇帝，会引发许多问题；而一个掩盖身份前往官渡的天子，这其中可做的文章，那可真是车载斗量。

所以从那一坛酒开始，设计便启动了。郭嘉让禁锢已久的刘协体验到了游猎之乐、骑she之乐、教授之乐，甚至与他推心置腹，分享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让一个皇帝体验到了布衣之乐。一旦皇帝食髓知味，心防既破，接下来再做引导便不显生硬，顺理成章了。

白龙鱼服，见困豫且。皇帝是白龙，而郭嘉则是钓龙的豫且。他想借这&ldo;一日布衣&rdo;的香饵钓起天子，钩连到官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