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了避嫌,徐晃与汉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即使是董承起事的时候,也不曾把他计算在内。时人都认为,徐晃汉室的烙印逐渐淡化,已彻底成了曹家大将。
现在杨修突然把他的这一层身份揭破,徐晃却没有勃然变色,反而稳稳答道:&ldo;杨先生说的不错,我一直是汉臣,从未变过。&rdo;他这话答得巧妙,如今天子尚在,连曹操、袁绍都自称汉臣。
杨修三根指头竖起来,三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意识到其中的玄妙。
这三个人都是降将,而且是来自于吕布、刘备以及汉室这三个曹公大敌的阵营,虽说曹公有&ldo;用人不疑&rdo;的名声在外,可先锋这么重要的位置,曹公心腹之将一个都不用,却派了地位如此微妙的三个人,其中意味颇可琢磨。
这三人合在一起,互相监视还好,眼下分兵去对付那一股袁军,究竟派谁去,见了袁军又做了什么,就不能不让人琢磨了。
想通了其中关节,张辽道:&ldo;你的意思,莫非是不要分兵?&rdo;杨修道:&ldo;若是见敌不顾,就更不好了。&rdo;张辽以手按剑,冷哼一声:&ldo;分兵要猜忌,不分兵亦要猜忌。我看你分明是来离间的!&rdo;杨修从容道:&ldo;我一片公心,全为诸位。若是诸位不信,那我从此噤声,全凭几位调遣。&rdo;关羽拍拍张辽的肩膀,示意他镇静,又转向杨修道:&ldo;那德祖你说说看,该如何是好?&rdo;
关羽在曹营地位超然,不像张辽、徐晃那样患得患失,由他来问,最好不过。杨修把骰子掂了掂,道:&ldo;若是从小处着眼,怎么做都是错。只有放宽视野,才知进退之道啊。&rdo;
张辽不耐烦道:&ldo;别卖关子了!&rdo;
杨修长笑一声,伸手指向黄河东向:&ldo;那边袁绍派了颜、郭、淳于三将前来白马,围而不攻。这三人分属不同派系,却同为先锋,实乃兵家大忌。这边曹公调了你们三位降将打头阵,主力却留在延津,这其中的味道,说白了就是两个字‐‐试探。&rdo;
听到这两个字,三将眼神起了不同的反应。
杨修继续道:&ldo;曹公在试探袁绍,同时也在试探你等;而袁绍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曹公,也在试探颜、郭、淳于三人。白马城本是鸡肋,守之无益,曹、袁仍各自派兵周旋,可不知藏了多少心机。若是窥不破这点,随意妄动,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rdo;
徐晃握紧手里的长柄大斧:&ldo;依杨先生所言,要如何才能合了曹公的心思?&rdo;
杨修下巴一抬,露出狐狸般的微笑:&ldo;这法子说来也简单,取下颜、郭或者淳于的首级,一切疑问自然烟消云散。&rdo;
听到这话,三将中的一个人面色如常,心中却是&ldo;咯噔&rdo;一声。听杨修这一番剖析,曹公竟是早已起了疑心,把最有嫌疑的三人一并撒出来,拿袁绍军来试探虚实。他若是按照原计划,借这次出征之机,与颜良密会,就会有暴露的危险‐‐这个杨修无端说破此事,显然也是想试探出自己的身份。
该死的,全都在试探。他心里想着,同时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
日至正午,白马城的北门附近忽然发出喧闹声。附近负责监视的袁军游哨迅速上报,上面给了指示:静观。这一部分袁军的任务是围城。很快喧闹声更大了,东城的城头居然着起火来,火势还不小。游哨再次上报,上头还是那句话:静观。
袁绍围困白马,是为了吸引曹军主力前来,所以城内的这种小混乱,根本不值得关注。现在就算刘延自缚开城,他们都要把他赶回去。
很快游哨发现,有两个人影从城头偷偷摸摸地想要缒下来,已经有粗大的绳子垂到城墙下面。此时上面火势蔓延,浓烟滚滚,估计守城兵丁都顾不上了。游哨想到上峰叮嘱,也懒得上报,远远站在城头弓箭she程之外观望。
这两个人影一高一矮,在城头忙活了一阵,开始抓住绳子慢慢往下缒去。缒城是军中必练的科目,讲究的是双手交错握绳,双脚踢墙,一荡一荡地缒下来。而这两个人一看便是生手,居然双腿盘在绳子上,双手紧握往下溜。游哨暗笑,这么个滑绳的法子,不是手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就是直接摔到地上没有半点缓冲。
两个人下到一半的高度,城头上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立刻就有士兵挥起大刀,要砍断绳索。两个黑影大概是过于惊慌,双手猛地松开,一下子跌落到城脚下。好在白马城本来也不算高,这一下不至摔死人。
城头卫兵看到他们掉下去了,不再砍绳子。北城门隆隆开启了半扇,一队步卒手持长戟环刀杀出来,直扑向那两个人。那两人也不含糊,强忍着剧痛,跌跌撞撞朝着袁营方向跑。那队步卒个个身着重甲,跑得不快,反倒被那两人越甩越远。眼看他们要冲出弓箭范围,突然之间从城头顺着那根绳子,又跳下来两个人。这两个人手脚麻利,动作迅捷之极,三两下就缒到城下。一落到地上,他们立刻掣出手中铁剑,恶狠狠地朝追兵扑去。
那些追兵只顾看前头的,没料到身后突现杀招,一下子被刺倒了三四个,惨叫声四起,队形一下子就乱了。那两个黑影的剑击相当狠辣,每一剑下去,都没有活口,很快就杀出一个缺口,冲到前面两个黑影面前,一人一个,却是把剑横在了他们脖子上,一步步押着往这边走来。
这几番变化让游哨看得瞠目结舌,一时间都忘了回报,呆呆地看着他们走出城头弓箭she程,朝自己靠近。一直到他看清这四个人的相貌,才如梦初醒,拿出手中的短弓,喝令他们原地站住。
那两个持剑者,俱是黝黑精瘦的汉子,一脸褶皱看不出年纪,手里的铁剑一看便知是私铸的,粗糙不堪;而那两个被利刃抵住咽喉的,是一个青年和一个大孩子,身上穿的是锦袍,气度不凡。
脱城投奔的人,每次围城都会碰到,但这次的情况实在有些古怪。游哨掏出一个柳哨,奋力一吹,附近的巡逻队听到声音,很快就会赶过来。那孩子表情惊恐,瑟瑟发抖,似乎是被吓坏了。游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差不多同样模样。
可在下一个瞬间,那孩子突然用头猛地回撞了汉子一下,趁着剑刃一颤,身体一缩,回手拿起匕首要刺他的小腹。那汉子猝不及防,只得回剑低撩,锵的一声把孩子的匕首磕飞。
游哨大怒,手里she出一箭,正中那汉子肩头:&ldo;把剑扔了!妄动者杀!&rdo;汉子以手捂肩,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把剑扔开。孩子原地站着,胸口起伏不定,脸上仍是惊怖神色。吓成这样子还要试图反击,这孩子可真是不得了,游哨不由得啧啧感慨。
很快巡逻队赶到,把他们四个一起制住,押还营寨,他们都没有反抗。而在白马城头,一直往下观望的刘延汗如雨下,双腿一软,瘫坐在女墙内侧,嘴里喃喃道:&ldo;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不是我派的啊。&rdo;
公则接到四人逾城而出的报告后,有些好奇,因为士兵说他们明显是分成了两拨,还互相敌对‐‐但都宣称有要事求见袁家。公则吩咐他们把人带过来,然后点起了一炉鸡舌香。馨香的气味很快飘然而起,让他觉得熏熏然有种陶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