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瞥了一眼张辽,眼神意味深长:&ldo;怪不得你支支吾吾,原来早就傍上了粗腿,好,好!&rdo;也不知这两声&ldo;好&rdo;是赞叹,还是嘲讽。
张辽几乎郁闷得要吐血,杨修这轻轻一句话,固然是破解了自己输诚血书的困局,可也把他拖下更深的水里。关键是,自己偏偏还无从辩解,只能继续保持沉默。颜良把马刀收入鞘中,霍然起身拍了拍手:&ldo;时辰已晚,杨公子的意思,我带回去让老沮参详。天子的面子,我猜他总能卖上几分。&rdo;
&ldo;只怕将军归途,会有险恶啊。&rdo;杨修微微一笑,加了一句。颜良停住脚步,回头一脸疑惑。杨修伸出三个指头:&ldo;将军此次轻军而出,曹军早有觉察。如今算上张将军,一共有三路人马正准备合围。&rdo;
&ldo;哼,我就知道公则那狗东西不安分……&rdo;颜良恨恨骂了一句,随即不屑道:&ldo;曹军那些士卒,土鸡瓦狗而已,我五百精骑,纵有万人也不惧。何况‐‐&rdo;他把眼神飘到张辽身上,&ldo;张将军既然同为汉臣,想来也不会痛下杀手。&rdo;
杨修惫懒地拿出骰子,指尖滑动:&ldo;名义上,总是要打一打的,不然曹贼会起疑心,对汉室不利。不过将军宽心,辅翼汉室的忠臣,可比你知道的更多。&rdo;说完这句,杨修凑近颜良,说了一句话。颜良听罢,未发一言,一打手势,和亲卫们迅速离开了小庙。
小庙恢复了安静,张辽搓搓手,疑惑地问杨修到底说了什么,杨修若无其事地回答:&ldo;我告诉他,关羽关将军是忠义之士,降汉却不降曹。&rdo;
黄河岸边,两股军队发现了彼此的存在。二长二短的信号从号角里吹出来,训练有素的袁军主骑们开始大声喝叱骑兵变换队形,其中一半的骑手摘下得胜钩上的短槊,把身体伏下来,排成一条横列,每一个人与同伴都相隔半个马身的宽度;另外一半则摘下挎肩的弓箭,保持在槊手前十步的距离。
这是一个最标准的乌丸式攻击队形,首先马弓手们会放缓速度,she出第一和第二支箭,令敌人造成混乱,这时候槊手大举突前,用长槊和矛对敌人进行扫荡与刺杀,一举贯穿阵形。马弓手们会再度she出第三和第四支箭,并向两侧偏离,走过两条弧线,在战阵的另外一侧与破阵而出的槊手会合。
颜良的部下只有五百人,所以没打算长时间跟敌人纠缠,一旦突破敌阵,就可以轻松回到大营。这次会面,比颜良想象中收获要大,如果能和汉室搭上线,那对冀州一系将有极大的好处,还有什么比辅弼天子更能赢得声望的呢?所以他急于返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沮授。
&ldo;将军,东方与南方都有敌人踪迹!身后也有敌人跟进。&rdo;斥候飞快回报。颜良点点头,杨修果然没说错,曹军得了消息,派了三路兵马来围剿。不过颜良也没说错,这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目前挡在他们与大营之间的,是一大队步卒。大戟和长矛林立,队形颇为严整。他们选择的位置很巧妙,右侧是黄河,左侧是一处绵延的丘陵,队形正好卡在中间。想要攻击他们,唯有做正面突击。仿佛算准了袁营不会出来接应,这队曹兵的背后甚至不做防备。
颜良在马上观察了一番,弹了弹手指,让队形变得更狭长一点,这样虽然牺牲了侧翼的安全,但让正面的穿透力变得更强。副将提醒他说,他们的后方和右侧的敌人如果施加压力,整个队伍将会陷入危险。
&ldo;不用理睬他们,专心突破眼前的步阵便是。&rdo;颜良想了一下,又下达了一个指令,&ldo;让骑阵的左队突前一点。&rdo;副将领命而去。
五百匹乌丸骏马一齐奔驰起来,声势极为浩大。大地微微地震动着,如同一头远古巨兽踏地而来。徐晃站立在阵形后方,神情严峻,宛若碣石般沉稳。手旁的鼓兵不疾不徐地敲着鼓点,提醒每一名士兵严守在自己位置上,而战阵两侧的督战队则半举大刀,严厉地监视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逃兵。
士兵们聚精会神地抓紧手中的长矛与大戟,矛尖斜挑,戟头高立。敌人的骑兵冲过来,会首先被长矛刺中,然后戟头会狠狠啄下去,用锋利的刃凿破骑手或马的脑壳。
弓弦声响,他们身后的弓手开始放箭,这意味着敌人已经进入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很多人滴下了冷汗,呼吸变得急促。鼓点声一变,徐晃发出了一个明确无误的指令:&ldo;聚!&rdo;
听到命令,士兵们齐刷刷地向右侧的同伴挤过去,让彼此身体靠得紧紧的,一点fèng隙不留。这是抵御骑兵冲击的必要措施,一则让阵型变得更加致密;二则让士兵彼此夹紧,即使有人想转身逃走也不可能。
徐晃嘴唇紧抿,不再给出任何指示。他已经看到,那些骑手俯低了身体,一手持槊,一手抓住马脖上的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这是即将发起突击的姿态。下一个瞬间,骏马汇成的大浪将会狠狠地拍击在礁石之上,发出惊天动地的撞击,他甚至可以嗅到即将四溅的血腥。
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敌人那边传来几声号角,在战阵左路突出的骑兵突然放缓了速度,开始向右侧急转,而其他敌骑也随即拨转马头,陆续转向,阵型丝毫不乱地在徐晃的阵前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向右边反转切去。
这让徐晃和他的麾下都愣住了,感觉就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打空了。此时整个阵型已经被挤得很密实,无法散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离去。只有弓手们还在拼命放箭,希望能留下一些战果。
这一个漂亮的阵前急转不光是避开了步阵的锋芒,而且让徐晃的部队陷入混乱。这个拒马阵型聚得特别密实,重新散开排列成追击队形要花不少的时间,等于是短时间内瘫痪在了原地。
可是,颜良到底是什么打算呢?徐晃一边重新调整部署,一边在心里琢磨。颜良的右侧是一道连绵的丘陵,他不可能越过徐晃的阵势突围。骑兵们唯一的出路,是转向南侧或者回头向东,但那两个方向有关羽和张辽的追兵。徐晃眉头紧皱,怎么也想不通颜良会如何破这个局。
而颜良此时已经率队全体转向了南方,一阵马匹嘶鸣,为首的骑士很快攀过几丛乱石杂糙,大声喊道:&ldo;前方三百步,有敌!旗号,关!&rdo;颜良点了点头,纵马冲到队伍的最前列,大吼道:&ldo;关羽阵前叙话!&rdo;
对面的部队稍微停滞了一下,很快一员手提长矛的长髯大将驱马出现在阵前。颜良打量了他一下,大声喊道:&ldo;汉室兴旺,匹夫有责。关将军何不随我去见袁公。&rdo;
关羽不以为然地摆了摆长矛,对这个建议不屑一顾。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大战前的叫阵劝降已成为一种惯例,一种仪式,并没有多少实质意义在里面。颜良对关羽的反应也不意外,他从来没打算单靠唇舌就说服关羽‐‐刚才杨修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提示。
于是颜良运足气力,又发出一声大吼:&ldo;玄德公正在黎阳做客,将军不要自误!&rdo;这一声出来,对面的关羽脸色骤变,连带着他身后的士卒都一阵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