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可没想到,他无心的一句话,居然阴错阳差之间让王越几乎接触到了最隐秘的真相。
王越不想再多做耽搁,他身形轻晃,曹丕一下用力失衡,倒在地上。王越朗声笑道:&ldo;光有戾气却无控制,还要多加练习啊。&rdo;说罢他单腿一蹬,冲进帐内。
王越打算先杀掉贾诩,然后赶紧返回东山,把刚刚的新发现告诉蜚先生。曹丕大吃一惊,如果让他把贾诩杀了,自己的打算就全落空了。他咬着牙起身扑过去,可哪里来得及。王氏快剑只要半息便可带走一条性命,哪里还等他再回身进帐去救人。
可出乎曹丕意料的是,只听帐内发出一声惨呼,随即王越倒退着跃了出来,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无比狼狈。曹丕愣了一下,立刻递剑前刺,&ldo;扑哧&rdo;一声,一下子恰好洞穿了王越的左腿。
王越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惊怒之下,出手再无留情,铁剑重重拍在曹丕的小腹上,把他一下子拍飞。这时附近的卫兵也已经赶了过来,围堵过来。王越大吼一声,振剑狂扫,登时扫倒了三四个,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他趁机一跃,好似一只大鸟般飞过众人头顶,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不多时,远处的阴影中又传来几声惨呼,想来是别处赶来阻截的士兵遭了毒手。
曹丕没想到王越身受重伤,还如此悍勇。他强忍小腹剧痛从地上爬起来,朝帐子走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顶牛皮帐篷先被王越扯开一个小口,又被曹丕劈开一个大口,然后王越突入时又把它撕大了些,使它看上去好似贾诩干瘪的嘴里又掉了一颗牙,滑稽得有些可笑。
曹丕从这个裂口钻进去,第一眼就看到贾诩躺倒在地,老人的右手还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沾着鲜血。
天下闻名的大侠王越,居然就是被这个老头子用匕首给伤了?
曹丕有点难以置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俯身过去检查,发现贾诩还活着,没有外伤,只是似乎受了什么剧烈刺激昏过去了。他喊了几声名字,老头子眼皮转了转,终究没有醒过来。
一大群面色惊惶的卫士冲进帐篷,把他们两个团团围住。曹公才遭遇过刺杀,现在曹家二公子居然又碰到一次,而且刺客还全身而退,贾将军倒地不起‐‐他们这些负责警卫的人,恐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ldo;先去找个医师来。&rdo;曹丕淡淡地下达了命令,就手把剑插回剑鞘,也不等医师前来,信步走出帐子。
一出去,他就看到附近营地里的火把一个接一个地点燃,把周围照得如白昼一般,整个营盘都被惊动了,大队人马在军官的喝叱下踏着步点往返奔驰。可王越早已逃走,这些忙乱又有什么用呢?曹丕仰起头,叹了口气,这次被王越搅了局,看来短期内是不方便从贾诩口中问出真相了。
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医师急匆匆钻进帐篷,数十盏蜡烛点起来,立刻灯火通明,能看到里头人影忙乱。贾诩的侧影平稳地躺在榻上,始终一动不动。
贾诩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击退王越?他到底会不会武功?如果会的话,到底有多厉害?他是真的受创匪浅,还是故意装出来避开曹丕的?他那一身病症到底是真是假?
一直到现在,曹丕才突然发现,自己对贾诩几乎一无所知。那老头子简直就是一潭深不可测的黑水,也许深逾千仞‐‐而他,甚至连潭口都没找见。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ldo;二公子,你有何困惑,不妨说与我听听。&rdo;
许都。
伏寿坐在寝宫中,专心致志地fèng着一件宽襟袍子。白皙的手指带着银针上下翻飞,金黄色的丝线灵巧地穿梭。这件羊毛翻边的长袍看似普通,实则颇有来历,那是寝殿大火那一天她从刘协的身上解下来又披在刘平身上的。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把味道残留在这件衣物中,成为她在这个冰冷城中唯一的慰藉。
这时宫外传来脚步声,伏寿手一颤,一下走神,银针刺入指头尖。伏寿微微蹙眉,想要把指头含在嘴里吮吸,可她中途停了下来,把指尖上那一簇小血珠抹在了衣袍的衬里。
进宫的人是唐姬,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是极少数几个能进入到寝宫的人。她手里捧着几株药糙,一进来就随手搁在了旁边的木桶里。桶里已经积存了不少植株,因为来不及处理开始变黄。
&ldo;还没消息?&rdo;伏寿头也不抬,继续穿针引线。
唐姬摇摇头,没有说话。伏寿喟叹一声:&ldo;没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rdo;她略停顿了下,&ldo;我现在最怕的是,得到一个确定的消息……&rdo;唐姬知道伏寿的心思,她把手搭在皇后的肩上,试图去安慰她。她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从伏寿的肩上传到手掌心。
自从白马城出事以后,伏寿再也没听到过任何消息。无论是郭嘉的靖安曹还是杨修的隐秘势力,都找不到刘平的踪迹。伏寿开始是惶恐,然后担忧得夜夜睡不着,现在反而变得平静,像是一眼即将枯竭的泉水,水面再无半点涟漪。
唐姬对她的这种平静很是担心,她觉得哪怕嚎啕大哭都比这样强。她决心要挑破这个伤口:&ldo;如果……嗯,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不那么好的消息传过来,姐姐你该怎么办?&rdo;
伏寿抬起头,眼神飘到一旁的梳妆台上,那里搁着一把匕首:&ldo;如果是那样,我会用那把刀殉国或者殉情‐‐随便他们用什么词去描述‐‐我会去九泉之下告诉他们,我已经尽过力了。&rdo;
最后一句她说得异常疲惫,让唐姬一阵心疼,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伏寿拍拍她的头,笑道:&ldo;如果真到了那一刻,你及早出城,冷寿光会安排。你也尽过力了,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找个疼你爱你的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rdo;
&ldo;那个人已经不在了。&rdo;唐姬回答。
这两个女人相对无言,若有若无的愁云弥漫在清冷的寝宫内。这时候冷寿光从外头匆匆走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伏寿面色一变。唐姬问她怎么了,伏寿眼神闪过一丝厌恶:&ldo;孔融又来闹着要觐见陛下。&rdo;
&ldo;这个人难道就不能有片刻消停吗?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rdo;唐姬恨恨道。皇帝离宫的事属于机密中的机密,对外都宣称是卧病在床。文武百官都很知趣地不去打扰,只有孔融上蹿下跳,不停地折腾。尤其是聚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更是来劲。
&ldo;他现在在哪里?&rdo;伏寿问。她一瞬间已经把忧郁收起来,换回一副冷静的神情。
&ldo;宫门外,徐干已经去拦他了。&rdo;冷寿光道。
伏寿断然道:&ldo;不行,徐干这个人太弱,马上去告诉荀令君。&rdo;冷寿光领命而出,伏寿看了眼唐姬,苦笑道:&ldo;现在倒成了汉室跟许都卫同仇敌忾了。&rdo;
徐干不知道伏寿对自己的评价有那么差,他也不知道皇帝不在宫内。他只是牢牢记住郭祭酒临行前的指示:&ldo;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孔融进入宫殿去觐见皇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