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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第1页)

胡海洋说:“姬昌坐了几年牢?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呀。一开始的担惊受怕慢慢地钝化了,总得找点事来打发时光。再说了,如果他整天担惊受怕,吃饭睡觉都想着悬在头上的那把看不见的刀,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抑郁而死呜呼哀哉。姬昌于是决定研究伏羲八卦,丰富伏羲八卦。郭沫若说过一段话,意思是说八卦的根柢,与古代生殖器崇拜有关,画一以像男根,分而为二以像女阴,并由此而演出男女、父母、阴阳、刚柔、天地的观念。在姬昌眼里也是这样,慢慢地,一个宇宙摆在他面前了,人的各种状态一一在他眼前呈现,原来刻板的、呆滞的东西变得生动起来鲜活起来。父子君臣,不再是上尊下卑,而是相互依存。一年四季循环往复,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天道为阴阳,地道为刚柔,人道为仁义。三道包罗万像,互动制掣,变化无穷。原来伏羲的八卦远远不够了,将其重叠组合,就有了64卦,384爻。先卦像,后卦辞,卦卦递进,相辅相成。宇宙万像,社会丝缕,一切玄机都襄括其中了。”

张仲平说:“胡总这些说法太专业太深奥了。一般人也就关心昌姬的命运,怎么样?他头上的那把刀落下来没有?”

胡海洋说:“没有。后来纣王放了姬昌。姬昌次子灭纣而立周朝,并封姬昌为文王。怎么样,够张艺谋拿出拍一部电影了吧?”

张仲平说:“张艺谋的电影越来越臭,他最近的那部片子非常弱智,简直就叫风光儿童片。我刚才在想,姬昌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很难说。我一边听你讲一边在想,纣王完全可以杀姬昌为什么没有杀他呢?他难道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姬昌是不是在冥冥之中调动了神灵的力量以自救?姬昌被囚禁,无疑是一种灾难,但是如果姬昌没有这一出,是不是也就没有了《周易》呢?”

胡海洋说:“张总你这几个问题提得都很好,你再仔细想一想,社会上的哪一个人不都是孤独无援的?谁能够真正控制得了自已的命运?姬昌做到了吗?纣王做到了吗?纣王以骄奢淫逸、拒揀饰非、残暴无道闻名于世,可是,他并非一开始就是庸碌之辈。为帝之初,也是很有作为的,曾推动中原文化向长江流域发展。人有命运吗?人的命运是先天注定的并能预知吗?其实,鬼神的力量与其说是一种超自然的现像,还不如说是人的一种心理需求与慰藉。所以古寺大庙才会成为芸芸众生寄托梦想、寻求庇护的福地。最底层的老百姓是这样,达官显贵政要巨贾更是这样,因为即使是后面一种人,生活中不可预知的因素不可控制的因素也是很多的。沿用我们下午的比喻,他们是真正的大鱼。而鱼越大,目标也就越大,盯着他们的眼睛也就越多,谁也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渔网渔钩现代捕鱼器在等待着他们。”

张仲平说:“胡总,我听着听着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一种消极宿命的味儿?”

胡海洋说:“不对,不仅不对,而且正相反,对限制的认识与洞察是自由的开始,你不是也说了吗?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在社会中生活。按照拟鱼化的说法,每个人都是一条鱼,既然我们逃脱不了成为鱼的命运,我们当然希望能够成为一条大鱼。小鱼有小鱼的快乐,大鱼有大鱼的风险,但是,毕竟大鱼的生存空间和发展机遇要大得多。海纳百川,鱼游大海。在我们的比喻中,大海是没有工业污染的童话世界,是梦幻的乐园,总是令鱼心向往之,不管有多少暗道机关,鱼总是要向大海游去的,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张仲平笑了笑,说:“看不出胡总还是一个诗人,要转回去十几二十年,我们可能不是像现在这样坐而论道,而是一边豪饮发酒疯,一边高声朗诵普希金惠特曼了。”

胡海洋也笑了,说:“张总你也不要嫌我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人们为了说清楚一个道理,总是忍不住打比喻,但任何比喻又总是蹩足的,很容易被人找出漏洞。所以,沟通的最高境界是不说话,所谓的此处无声胜有声。次高境界是少说话,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张仲平不住地点头,说:“对对对。我还想知道,胡总是怎么迷上《易经》的?”胡海洋说:“我们公司有个皮顾问,我对《周易》感兴趣,完全是受他的影响。”张仲平说:“皮顾问是谁?是不是世外高人?”胡海洋说:“不是高人,也不是怪人,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曾经是共产党的厅级干部。”张仲平说:“我一向认为中国百分之八九十的优秀人才都在各级党政机关里面。胡总能网罗到这样一条大鱼为你所用,不简单呀。”胡海洋说:“你错了。他早就不是什么厅级干部了,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像周文王一样,曾为阶下之囚。”张仲平说:“怎么回事?”

胡海洋说:“这个皮顾问其实是我的亲舅舅。我跟他的关系挺奇怪的,他在台上那会儿,我还没有下海,想换个工作,求到他头上,他死活不肯帮忙,还跟我说了一番大道理。后来我下海赚钱了,表妹上大学,我送了五万,既是真心感谢他当初没有帮我解决调动问题才促使我出来自己干,也多少有点显摆的意思。你猜他怎么着?不仅分文不收,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没有共产党搞改革开放,哪里来你们这些暴发户?我舅舅是个清贫的人,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他家里也实在太寒碜了。人造革的沙发,水泥地面,上个世纪80年代的简陋家具,连我这个做侄儿的都看不过去。我舅舅可不是做秀,也并非天生的怪人,就是因为没有钱。我觉得光这一点就够受人尊敬的了,试问现在的干部有几个纯粹是靠工资养家糊口的?反过来说你如果只靠那一份奉禄,你就只能安于清贫,你刚才说中国百分之八九十的精英都集中在党政干部队伍里,这话没错,却不一定是一种好现像。我认为一个国家最优秀的人才应该去直接创造财富,做企业或经商,这样,他的付出和获得才能对等。否则,老在官场上混,混得出来还好,混不出来,就会心里不平衡,要么变成庸才,要么就会想歪点子捞钱。这话扯远了,还是说我舅舅吧,他在仕途上倒是一帆风顺。当过中学校长、县委书记、地委书记。他事事处处都以焦裕禄为楷模,在他所有工作过的地方都树立了清正廉洁的良好形像,群众口碑甚佳,他从县里往地区调时,数千百姓含泪相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还以为是拍电视剧。任地委书记期间更是掀起了廉政风暴,开会或接待上级来人时严格实现‘四菜一汤’,收缴机关公车、清退干部违规住房。行署专员收了别人一台冰箱,他召开民主生活会三番五次劝其退回。他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相反,工资中的一部分还用在上访群众住宿和交通上。炎炎暑日,他不开空调,摇着蒲扇办公,他说企业和农村用电紧张,能省一度是一度……他的事迹在中国最高级别的所有媒体上作过报道,他被评为当年全国‘十大新闻人物’,他绝对不是台上讲廉政,台下搞腐败的人。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沦为了囚犯,而且,罪名是受贿。这样一个人会搞腐败?我真的不敢相信。心想他肯定是权利之争的牺牲品,原因很复杂可能也很简单,就是他搞廉政建设时得罪了人,可以说是一种政治迫害,或者说有小人加害于他。那时我压根没想到,那个“小人”竟然是我。舅舅防范拉拢腐蚀的警惕性一向很高,把自己的清白看得比生命还重。那时我大学一位同学在城市信用社工作,赶上一个晋升主任的机会,候选人有三个,我那同学各种考评成绩都是排名第一,可心里总不踏实,求到我头上,希望我跟舅舅说说,打打招呼。我刚下海的时候,这个同学帮过我,所以对他的托付我也十分重视,特意去找舅舅,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组织部门能够秉公办理就可以了。一句话,不是要帮他走后门,而是要防止别人跑关系。我舅舅对我根本就不理不睬,还说我干预朝政。后来,我那位同学顺利上任了,心里还是对我舅舅存了一份感激。他以我舅妈的名义办了一张两万块钱的银行卡,要我送给我舅妈,我退了几次退不掉,还差点跟同学闹僵了,我没有办法,只好给舅妈送去,又不敢说真话,怕舅妈不要送不掉,也就含糊其词,说是赞助两个弟妹上学的费用。也巧了,没几天我舅舅上中央党校学习,舅妈就把银行卡交给了舅舅,舅妈也没说那卡是我送的,舅舅就以为是自己家里的钱。后来我那当了信用社主任的同学挪用公款到澳门赌博,输掉了好几百万,触犯了刑律,到里面说了那2万块钱的事,便成了舅舅受贿的证据。舅舅被免除职务,开除党籍,判刑两年,缓期三年,他的政治生涯从此结束。舅舅在看守所呆了七个月,那天我和舅妈开车去接他,心里真不是滋味,觉得是我害了他,没脸面对又不得不面对。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面容憔悴、目光呆板、身板佝偻的舅舅,因为听说他在里面吃了不少苦,还曾经企图撞墙自杀。我压根儿没想到,除了稍稍疲倦一点以外,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也不对,应该说没有改变的是他的外型,举手投足间的那种官威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神情显得很安详,他的目光含蓄而又深邃,给你的感觉就是很真实,像个实实在在、心平气和的智者。社会上对舅舅的议论走了两个极端,老百姓为他扼腕叹息,也有少部分人暗中弹冠相庆。舅舅在家里休整了不到三天,就重新上岗了——他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地委办公楼斜对面一个小门面里摆了一个烟摊。这事又惹发了好一阵议论。我对舅舅一直怀着深深的歉意,曾经提出高薪聘请他到我的公司里任高级顾问,同时划拨给他相当数量的公司股份,舅舅接受了我的道歉,毕竟是我的愚蠢导致了他以那种方式离开工作岗位。但对我的馈赠却竭力拒绝,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为了理解舅舅,我曾经花了三天时间陪他在摊子上卖烟。那是两个人默默静坐的三天。直到最后一天收摊之前,舅舅才开口说话。舅舅说,每天看着过去的上级下级同僚,从那座高拱的大门里进进出出,或步行,或踩单车或坐小车,总感觉到他们无非是一条鱼一群鱼。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呢?没有了政治抱负和利益纷争,反而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人的一辈子什么最重要?自由和健康,如此而已。舅舅说的那些鱼从来没有踱到或游到他的烟摊来买过烟。这很好理解,大家见了面说什么呀?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以前的同事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他家里去窜门,不是去叙过去的同事之谊,而是求他测字打卦。因为那会儿我舅舅测字打卦的英名已传得神乎其神。但我舅舅对于仕途中人总是有求无应,推说本日已打完三卦,有事明天请。结果人家第二天早早地来了,得到的却还是昨日那话。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明白了,我舅舅不跟当官的测字打卦。这反而使他在民间的名声更加鼎沸起来。我对他本来也不是那么迷信的,认为社会上关于他的那些传言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糊弄糊弄张家大妈李家大婶还行。舅舅帮人测字打卦是要收钱的,收多收少却很随意,以此作为摆烟摊的一种补充。这样过了几年,有一件事情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国内开放b股市场你知道吗?在这之前,很多机构大户手里都有一点b股的筹码,那时候国内不能买卖,要有香港的居民身份证,或者到香港去做。可是b股市场长期低迷,我先后在里面投了千把万,感到有点熬不住了,准备悉数抛掉。行前我去看他,想带他顺便到香港去看看。他不想去,却主动提出来为我打一卦,打出的卦让我心里凉了半天,更加坚定了清仓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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