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长嘴里喷出一股芬芳醇美的灰色烟雾,挥挥手中的烟斗,要杰斯特罗走开。于是他就朝寒气逼人、拥挤不堪的木头房子走去,他脚上穿的木屐在潮湿泥泞的地上一脚一滑地走着。他心里想着,这个原先在达豪和萨克森豪森集中营里老早就是个佩戴绿色三角标志的狗腿子,对人倒并不过分凶狠苛刻。他像妓女一样,只要给钱、给奢侈品,只要不丢性命,不丢饭碗,要他干什么都行。每次点名的时候,他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给党卫军看,用木棍捶打犯人,但在营房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窝囊废。他常常把房门关上,不是同这个小白脸鬼混,就是同那个小白脸胡搞,他们都是些误入歧途的男童犯,在集中营的各个牢房窜来窜去。犯人们对这种丑事根本就不屑一顾,司空见惯了。
囚犯许多都已经在自己的铺位上发出鼾声,三四个人睡一排,挤得像沙丁鱼一样。囚犯们挤睡在房间中央一条砖砌的长炕上,其实这条长炕并没使房间里暖和点,但囚犯们的体温加在一起,也能使零度以下的寒夜稍稍好熬一点。杰斯特罗在拥挤的人堆中间艰难地穿插过去。所有这些比克瑙式的小屋,都是按照德国陆军为马匹建造战地掩蔽所的图样建造的。杰斯特罗就曾参加建造过一百多所这样的房子。这些通风的马棚,是在光秃秃的沼泽地上用木头和油毛毡临时匆忙搭起来的,按设计能够容纳五十二匹马。但一个人所需要的空间比一匹马要少。每个马厩分成三层,共有一百五十六个铺位。上下三层一排睡三个犯人,房子里面还要为狗腿子留出空地方作为看守长办公室、开饭的地方和放小便桶的地方,结果每个马厩就大约可容纳四百个犯人。
这就是规定的数目,当然也可以有上下;但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各种规定是有伸缩性的,过分拥挤也是家常便饭。山米-穆特普尔从一个住着一千多犯人的监区里把杰斯特罗救了出来。这一千多个犯人绝大部分都是新来的,都在闹肚子。每寸地方都塞满了人,人们整夜都在翻身、蠕动,不论是上层铺位还是泥地上,黑咕隆咚的,面孔和屁股都挤在一起了。每天早晨都要拖出十具或二十具目光滞呆、嘴巴张开的尸体,拖到点名的地方堆起来,然后让拉尸车拉走。像穆特普尔这样的技术熟练的工匠和工头住的监房就没有像这间一样那么拥挤。集中营在迅速膨胀,它需要测量员、锁匠、木匠、制革匠、厨师、面包师、医生、制图员、翻译文书等类人;因此在生活方面,他们可以得到燃料在房子里生炉子,可以吃到过得去的食物和干净的水,可以享受使用厕所的特权。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还可以活到战后,只要德国人愿意有人比奥斯威辛集中营还活得长。
克林格尔分队的生活条件也是够糟糕的。早晨吃的是温吞的冒牌咖啡,晚上喝的汤像清水一样,另外还有薄薄一片锯木屑样的面包,这就是奥斯威辛集中营每天的供给定量,这个定量本身就等于是判处缓慢的死刑。对于那些干活卖力和有技术的人,厨房有专门规定:凡属享受特殊照顾名单上的人,每星期额外发放两次食品,每次发几片面包、意大利香肠和乳酪。这点加厚的施舍还是比&ldo;规定的&rdo;量要少,因为柏林拨给犯人的食品,其中的一半被党卫军吃的吃,偷的偷,卖的卖,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从外面寄给犹太人的食品包裹,也全被他们偷走,另外一些囚犯,特别是英国犯人,总算还能收到他们的一部分包裹。克林格尔手下的这帮子人,靠了一份额外的热量,总算过得还好,虽然也有些人渐渐越缩越小,成了&ldo;干瘪人&rdo;。这种干瘪人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并不少见;他们都是些饿得神情恍惚、皮包骨头、还能走路的木乃伊。他们的命运是注定了的,如果他们不是自行倒毙的话,就得因为干活太慢而挨一顿棍打脚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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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210节这次试验得不成功字数: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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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穆特普尔和杰斯特罗这种人是不会沦为干瘪人的。等待他们的是另一种命运。长久以来,就从劳动科传出令人心寒的消息:工程完工之后,分队要享受首先化为青烟升上烟囱的莫大荣誉。奥斯威辛的幽默!也许这倒是真话,特别分队的下场的花样翻新。
杰斯特罗做了个熟悉的动作,首先把双脚伸进他同穆特普尔合睡的一个中间一层的铺位。穆特普尔裹着从&ldo;加拿大组织&rdo;得来的毯子睡着了,尽管这里偷窃成风,但却没人偷他的东西。这一层铺位摇动了一下。穆特普尔睁开了眼睛。
杰斯特罗低声说:&ldo;他们刚做了试验。&rdo;
穆特普尔点了点头。他们尽量避免讲话。他们的上铺睡的是三个年老难友;下铺睡的除了两个老伙伴之外,还有一个新来的人,讲一口漂亮的加利西亚意第绪语,自称原是卢布林的律师。他的皮肤白嫩,并非奥斯威辛集中营所特有的那种土灰色,剃光的头皮白皙,没有经受日晒雨淋的磨练。他身上也没住过隔离营的疤痕。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十有八九是个政治处派来的奸细。
党卫军一直在奥斯威辛集中营搜寻那些力量单薄而在暗中活动的地下组织;各种规模很小的秘密小组,像野草一样在各种共同的基础上‐‐政治的、民族的或宗教的‐‐萌发滋生。它们忍受折磨,争取发展,直至有朝一日被政治处侦察发现而予以一网打尽。有的小组也能存在一阵子,跟外面建立联系,甚至还把一些文件和照片偷送出去。它们通常都以被叛徒出卖而告终。这是一个把冰天雪地里的一排排马厩挤塞得水泄不通的、饱受疾病和饥馑摧残折磨的奴隶们的小天地,四周都用通了电的铁蒺藜圈围,还有高耸的机枪碉堡和剽悍凶狠的警犬严密守卫。在这里,人生的生死系于一发,滥施酷刑就跟地球上其他地方的停车罚款一样普通。这里也有奸细告密,那是不足为奇的。令人吃惊的倒是居然会有那么些正直不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