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无缝拎起放在椅边的一个布包,放到桌面上打开,捧出一个大木盒子。木盒上套着把马蹄锁,布无缝取出钥匙,将锁打开,抱出了一块也用布包着的石头,轻轻放到店老板面前,解开了布,取出一块雪白如脂的大玉石。
店老板的眼里放起光来,举起双手将袖子一抻,像抓鸡似的往玉石上按了上去。一股沁入肺腑的凉意尖利地钻入了他的指尖,店老板的手指在玉石上游动着,脸上的肌肉渐渐抽搐起来,好一会才抬脸道:&ldo;好玉!好块羊脂白玉!不知客官要给这块玉开成个什么玩件?&rdo;
&ldo;马。&rdo;布无缝淡淡地吐出一个。
&ldo;马?&rdo;店老板一怔,&ldo;您是说,要开一匹玉马?&rdo;布无缝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往桌上一放:&ldo;这是开玉的工钱。十天后,我要取货。&rdo;说罢,他站了起来,往屋外走去。
&ldo;等一等!&rdo;店老板喊,&ldo;龙有千形,马有百态,不知客官要开出匹什么模样的马来?&rdo;
&ldo;世上何马为贵?&rdo;
&ldo;天马。&rdo;店老板道。
&ldo;何谓天马?&rdo;
&ldo;天马就是汗血宝马!&rdo;
&ldo;此马贵在何处?&rdo;
&ldo;您是考我学问吧?这么跟您说吧,当年,武汉帝为了得一匹大宛国的汗血宝马,让人打了一匹跟真马一般大的金马,派兵抬着,行了万里路程,一口气抬到了大宛国,可没曾想到,那大宛国王还不肯换!汉武帝一怒之下,发兵十万,打了一场汗血马之战!戏文上说,那场仗打得呀……&rdo;
布无缝已经走了。
天桥戏场上一片锣鼓钗钹的响声,木偶戏开打得热闹。一旁的戏牌子上写着两行大字:
今晚上演木偶大戏《汗血宝马》
乐师:跳跳爷〓提线:鬼手
看场上,只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他是赵细烛。丢了卖洋乐器的钱,他不敢回宫。他的鼻孔里塞着纸团,托着腮,弓着腰坐在一条长凳上,目光散乱地看着戏台上乱晃着的木偶影子。
小小的戏台上,骑着马的木偶将军领着一群兵勇冲锋陷阵。
从戏台幕布后传出女人的唱声:
……你耍的是双蛇枪,俺盘的是凤凰弓,你射的是凿子箭,俺披的是锁子甲!你敲的是狼牙棒,俺顶的是天灵盖!你骑的是乌龙驹,俺夺的是汗血马!……
锣鼓声越来越响,木偶打成了一团,刀起刀落,血花四喷。&ldo;好!&rdo;赵细烛嗓子干干地喊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自语,&ldo;这戏,怎么这么耳熟呢?像是哪儿听见过……&rdo;他瞅瞅四周无人,又阴沉了脸,托着腮想起了自己的心思。
显然,他的心不在戏上,他只是在找个地方坐着。
木偶戏棚后,一双极其细长白皙的女人手缠绕着密密麻麻的丝线,神出鬼没地牵动着木偶。
她是戏班的提线鬼手。
鬼手在边演边唱着:&ldo;……莫看你大宛国王眉如山川,牙有机关,掌上摊着兵书三卷,哪敌得,俺武帝,兵马十万……&rdo;
坐在鬼手身边的是乐师跳跳爷,在他的身上,挂满了各种乐器,浑身都在动着,那乐器便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地响成了一片。
鬼手低声道:&ldo;今晚看戏的,只有一个人。&rdo;
跳跳爷道:&ldo;一个人也是人!&rdo;
锣鼓声急响起来,鬼手继续唱着,手指上丝线盘绕,那幕布前的木偶大宛国王和木偶汉武帝各骑着高头大马,长枪来去,你挺我夺,打得不可开交。
戏场的长凳上,赵细烛在一片锣鼓声里睡着了。
紫禁城的上空一片黑暗。这是一个无月之夜。
&ldo;咴咴咴咴……&rdo;突然,一声极其痛楚的马嘶声从深宫的御厩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只有受虐的马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许久,马嘶声才渐渐停下了。
显然,马嘶声并没有打破养心殿的寂静,此时的暗殿一片死寂,隔着一架龙屏看去,烛光里溥仪的身影像剪纸似的一动不动。&ldo;剪纸&rdo;在龙椅上冷冷地坐着。大殿空荡荡的,盘龙灯台上燃着红烛,光影将那龙案、龙椅、龙柱扭成了古怪的曲线,斜斜地投在空无一人的殿坪上。龙屏上的影子将一副金丝边眼镜摘下,轻轻放上龙案。
不一会,从屏里传来出了无聊的小曲声:&ldo;明日为我备西餐,牛肉扒来炖白菜,小肉卷,烤黄麦,一旁忙坏了赵万鞋……&rdo;
也许是自知无聊的缘故,唱曲声打住了。溥仪的剪影孤独而又苍凉起笑了起来。&ldo;赵万鞋!&rdo;他低声喊道。殿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ldo;回皇上话,赵公公遵皇上的口谕,去给值日的太监传话去了。&rdo;
&ldo;朕让他传话了么?&rdo;
门外小太监的声音:&ldo;皇上让他传下话去,将前年皇上大婚典礼时送进宫来贺喜的那四十头绵羊,送出宫去卖了。&rdo;溥仪不作声了,好一会才低声自语:&ldo;这么说,朕连四十头喜羊也留不住了。去告知神武门的皇家卫队,开宫门送羊。&rdo;
小太监的声音:&ldo;喳!&rdo;
神武门的大宫门轰轰隆隆地打开,一群染了红毛的老绵羊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