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太监跪呼:&ldo;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do;
一个老太监托着个银盘,盘里放着一把金子打的天尺,高声喊:&ldo;天尺正时‐‐!&rdo;洪无常从马蹄袖里伸出手,取过八字形天尺,打开,对着太阳举了起来,眯眼朝着四个方向校验了一会,大声道:&ldo;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正了‐‐!&rdo;
众太监齐声:&ldo;正了‐‐!&rdo;
&ldo;叭&rdo;地一声,洪无常合上天尺,放归银盘,接着大声道:&ldo;时已正刻,宝相开拍‐‐!&rdo;
&ldo;喳!&rdo;赵细烛大声应了,急忙从地上爬起,颤着手揭去照相机上的黑布,打开了镜头匣子。
骑在马上的清世祖顺治皇帝的画像被两个太监搬到了镜头前。赵细烛满脸是汗,抓起橡皮球,手指颤得厉害。一旁,赵万鞋在暗暗替他着急。
洪无常大声道:&ldo;跪拍‐‐!&rdo;
赵细烛愣在那儿。
洪无常眉头一皱,又重声喊:&ldo;跪拍‐‐!&rdo;
赵细烛仍站着没动。
洪无常的脸沉下了,眼睛扫向一列执着刀的卫兵。
&ldo;呛!&rdo;卫兵齐齐地抽刀出鞘。赵万鞋急了,低声喊:&ldo;细烛!快跪下!&rdo;赵细烛如梦初醒,&ldo;咚&rdo;地一声重重跪倒。洪无常的脸松了下来,道:&ldo;皇帝圣像之下,不跪者立斩,这是大清国千古不变的律条!赵细烛,你可是差点儿掉脑袋啊!&rdo;
赵细烛咽了口唾沫:&ldo;可我跪着……眼睛就看不见镜头,就不能拍成圣像了……&rdo;
洪无常道:&ldo;这么说,你是要站在皇帝的圣像前了?&rdo;
赵细烛大汗淋漓:&ldo;奴才只有站着才能……才能拍照!&rdo;
&ldo;浑帐!&rdo;洪无常大怒,&ldo;来人哪!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推出去斩了!&rdo;
执刀的卫兵拥上。&ldo;慢!&rdo;赵万鞋走了出来,大声道,&ldo;赵细烛从未办过如此重要的差事,想必是说了胡话,请洪公公宽宥!&rdo;走近洪无常身边,低声道,&ldo;真要是把赵细烛杀了,这宫里还真找不出会使唤洋机器的人,咱们的皇差该怎么回呢?&rdo;洪无常冷笑了一下,道:&ldo;好吧,看在赵公公的面子上,留下这条小命吧!&rdo;卫兵收刀退去。
赵细烛趴在地上不动,闭着眼睛,心里一个劲地对自己说:&ldo;机会来了!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早就想死了!你们杀了我,这是在成全我,我就不用再想法子找死了!……&rdo;
&ldo;赵细烛!&rdo;赵万鞋重声喊,&ldo;还不快直起腰,拍下宝相!&rdo;
赵细烛仍趴着不动。
&ldo;赵细烛!你傻了?&rdo;赵万鞋俯身道。
赵细烛埋着头,语无伦次地道:&ldo;没傻……没傻……&rdo;
赵万鞋道:&ldo;那还不快直起腰来!&rdo;赵细烛像木偶似的真起了腰身,脸色惨白如灰,赵万鞋把橡皮球递到了他手上。赵细烛跪伏着,像木偶似的捏着橡皮球,看着面前的一长排皇帝画像,手指剧颤。
洪无常又长声喊:&ldo;是顺治爷的宝相!记‐‐!&rdo;几个跪着的太监忙在册子上记录。赵细烛闭上眼睛,狠狠心,用力一捏橡皮球,只听得&ldo;嘭&rdo;地一声大响,一股白烟冒起,顺治皇帝的脸上一片烟雾。
赵万鞋急声喊:&ldo;别呛着了顺治爷!&rdo;立即有一群宫女跑上,用宽大的宫扇拼命地在顺治皇帝的画像前扇了起来。烟散尽,换上了骑马的康熙的画像。
洪无常长声喊:&ldo;是康熙爷的宝相!记‐‐!&rdo;赵细烛捏着橡皮球,用力一捏,白烟篷起。他的神经已经崩溃了,双耳也已失聪,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取景框里,骑着的五花马的康熙皇帝的身子是歪斜的!
赵细烛失踪了!
一脸焦急的赵万鞋找遍了全宫也没到他的影子,重又奔回&ldo;十三排&rdo;,一推进房门,便大声喊:&ldo;细烛!细烛!&rdo;
房里仍然无人,一本翻开的书搁在床上,赵万鞋取过书,眼皮跳了起来,是那页&ldo;大卸八块&rdo;图!
赵万鞋扔下书,跺了一脚,急忙走出屋子,颠踬着步子,气喘喘地奔到宫门口。一排武装卫队在值哨,赵万鞋欠着身问:&ldo;打听件事,今天有出宫办差的公公么?&rdo;卫兵指着挂在一块大木板上道:&ldo;自己看!&rdo;赵万鞋走近木板,往板上挂着的一块块&ldo;差牌&rdo;上看去,突然,他的眼皮一跳。
一块&ldo;差牌&rdo;上写着&ldo;赵细烛&rdo;三个字!
丢魂落魄的赵细烛漫无目标地走在大街上,差点撞上一辆汽车。
开车的司机骂道:&ldo;找死啊!&rdo;赵细烛昏昏噩噩地往前走着,自语道:&ldo;找死啊?……找死啊?……&rdo;
他痛楚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个疯人。
这一夜,他是在一个马车场度过的,怎么会到这个地方,他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走累了,想睡一会,于是便钻进了一辆停着的马车底下。
几匹卸了辕的马在槽边吃草,不时打着喷鼻,一旁停着过夜的几辆马车,积着白花花的寒霜。车底下,紧抱着双肩的赵细烛缩着身子,躺得像一把弓。他的面前有一条马尾巴在一下一下地甩动着,&ldo;……三百十……三百十三……&rdo;赵细烛的嘴唇动着,显然,他在数着马尾巴甩动的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