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就是神,&rdo;田雨说,&ldo;他高出我们的是神。&rdo;
东郭让子谱
田雨再也没去棋馆,不陪将军下棋的日子,他就到这里来证实每一次对局都不再是梦。和东郭先生下完十几手,先生去睡觉,他和芮儿记谱,用&ldo;东四南二&rdo;&ldo;东三北三&rdo;这样简单的文字,把东郭先生的棋艺和神一起记下来。他估计这辈子能下十盘这样的棋,能编成一套《东郭让子谱》,加上他和芮儿力所能及的注释,不知会有多少卷、多少箱木片。在他们的生命终结之后,这些木片还会流传下去,永远都有人抄它们,即使围棋没有人玩了,也有人为这些木片伤脑筋,他们会写一千倍的文章来考据这到底是不是东郭先生救狼之前从布袋子里倒出来的那批书简。好像不是,因为据说那头狼要卷成一团、让人捆住脚才能塞到那个袋子里去,那么小的袋子怎么装得下这么多木片呢?那就是在传说之外东郭先生还有其他的书,这些&ldo;东三北六&rdo;很像是天象记录,于是有人用它画出五千年前的星图。终于有一个勇敢的学者提出,星相学家东郭先生和救狼的东郭先生可能不是一个人。田雨和芮儿笑得头碰头,&ldo;当然,那个东郭也是不朽的。&rdo;田雨开始为《东郭让子谱》打草稿了,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国手被让五子的对局,比一个帝王用天下作棋盘、用人头作棋子下出的棋更有价值,更配得上&ldo;永恒&rdo;这一幻想。
在芮儿忙着记谱的时候,他替芮儿照看孩子们。但他很快把这个托儿所变了个味儿。他鼓吹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ldo;下好棋可以出人头地,可以不服徭役&rdo;,他只想把这些孩子变得像他小时候一样安静。但有个叫刘瑞的淘气包就是不听话,这个孩子黑不溜秋、瘦骨伶仃的,田雨一看他的样子就讨厌他,他总在摇头摆尾,好像衣服里钻进了一只毛毛虫。田雨经常像揪鸡一样把他揪到讲台上罚站。有个叫朦朦的胖小子,田雨一看就喜欢,白白的脸蛋上嘟噜着樱桃一样的小嘴巴。刘瑞用黑手摸朦朦的白脸蛋时,田雨就把刘瑞揪出来,刘瑞一会儿做鬼脸,一会儿把老师讲棋用的大盘搅乱,田雨索性把大盘上的棋子全胡噜掉,让他捡起来摆好,摆错一个,全部重来。这样折磨了刘瑞五次之后,朦朦屁颠屁颠跑过来说:&ldo;老师,我帮你胡噜。&rdo;伸出小手就把刘瑞刚摆好的棋子胡噜掉了,还踮起脚来努力够高处的棋子。田雨笑着蹲下来劝他回去,他冷不防抱住田雨的脖子,用红嘟嘟的小嘴在田雨脸上亲了一口。
田雨捂着脸跑到芮儿屋里,笑倒在床上,&ldo;哎哟那个粉团脸蛋,呼一下凑过来,又白又香,小嘴啵儿得脆响!真乐死我了……你闻闻,香味还在这儿呢。&rdo;芮儿闻了闻,问:&ldo;他怎么这么爱你呀?&rdo;田雨说:&ldo;我帮他出气了呗!刘瑞又欺负他了。&rdo;芮儿问刘瑞怎么欺负朦朦了,田雨说他摸了朦朦的脸。芮儿不笑了,&ldo;其实,刘瑞比朦朦可怜,他娘死得早,爹是个疯子,他奶奶把他送到这儿来,是想让他开心点。&rdo;田雨说:&ldo;瞅他就来气,又瘦又黑的猴崽子!&rdo;芮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ldo;怎么会呢?你只不过是在管教他罢了,你肯定是爱他的!&rdo;
面对芮儿善良的眼睛,田雨惭愧了。他让芮儿示范一下怎么管刘瑞,结果很简单,多陪刘瑞。一看到这孩子坐不住了,她就过去问他哪儿不明白,是不是想撒尿了……田雨第一次在一个少女身上看到这样的母性,他联想到了自己过世的母亲,在他遭人嫌弃的小时候,母亲就是这么对待他的。由此,他不由自主地在刘瑞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他明白,讨厌刘瑞就是讨厌小时候的自己,喜欢朦朦就是希望自己小时候像朦朦一样白。
解开了这个心结,他就不再那么讨厌刘瑞了。他试着像一个父亲那样关心刘瑞。还真见效,刘瑞不再骚扰同学了,以前这样做,只是为了博得老师‐不,父亲‐的重视。当田雨和芮儿一起关心刘瑞时,一个讲棋,一个给刘瑞擦汗,田雨忽然觉得,他和芮儿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面前是他们的儿子,这个荒唐念头把他自己逗笑了。
田雨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弄玉。弄玉问:&ldo;她多大了?&rdo;田雨说:&ldo;哟,我还真没问过她的年龄。在空中城的时候我觉得她和我差不多大,可现在觉得她比我大一些。你要见到她本人就知道了,简直变了个人啊。&rdo;&ldo;变成什么样了?&rdo;&ldo;嗯……头发浓了,下巴没小时候那么尖了,长高了,身上……怎么说呢,越来越像一条鱼了。&rdo;弄玉笑着揽住了田雨的肩:&ldo;你不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也长大了吗?&rdo;田雨一想还真是,挑水劈柴这些事他小时候从来没干过,一到芮儿家就学会了,他说话也比以前多了,过去不爱说话是怕别人不搭理自己,一来到芮儿面前,这种障碍就荡然无存。
有一天芮儿突然想起,田雨曾经答应天天陪她下棋,就撒着娇拉他下了一盘。一下起棋来,芮儿就恢复了在空中城和田雨大战五天的那个专注劲儿,头发掉下来遮住棋盘,她也不管,她脑子里是有这棋盘的,看不看这个棋盘无所谓。但田雨还是帮她把头发撩开了。田雨不知道把这头发往哪儿摆,索性放到了自己鼻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