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还是一脸茫然,他又说:&ldo;打匈奴那年秋天,我们在杨端和那里下过棋。&rdo;蒙恬想起来了,但不明白他怎么成了使者,他说,如今宫廷使者满天飞,找这么一身黑衣服不难。一个狱卒在后面探头探脑,他指着毒酒大声说:&ldo;扶苏已经自裁,你还等什么!&rdo;狱卒打着哈欠走了。
田雨并不惊慌,即使狱卒扑过来,他也不会惊慌的,即使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抵抗。来这儿之前,他在梦中与东郭先生研究了那盘让五子局,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此简单的道理要用这么多年来悟让他觉得很可笑‐在过去中,我们都是合理的,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有道理的。因此他从云中来到咸阳没有什么可懊悔的,他害死了东郭一家的命也没有什么可懊悔的‐如果他不跟王桂来找东郭先生,王桂就不会和东郭先生重新交往,就不会把逆党的窝设在东郭先生家里,但在当时他怎么可能不跟王桂去找东郭先生呢?现在要找蒙恬策反,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丢了自己的命,这都没什么,在此时此刻,这个选择是合理的。
颠覆组织中有很多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声称&ldo;死何足惧&rdo;,田雨理解这是对死亡一无所知的人们互相壮胆用的,但他根本就不区分生死,假如灵魂出壳叫作死,那么死大体上是很舒服的,只是公鸡脖子被切开的时候有点疼。他只为别人的生死操劳‐忙于让某些人死,让某些人活着。有些事听他摆布,有些事他也主宰不了。比如百姓的生死。皇帝遇刺后,官军没有抓住一个真正的弑君者,却杀尽了定边一带的无辜住户。比如扶苏的生死。刺杀皇帝之后,田雨来到蒙恬官邸,大门已经锁上了,他非常纳闷,即使扶苏和蒙恬去了咸阳,这么大的宅院,怎么可能没有仆役和卫兵呢?他怀着不祥的预感奔赴咸阳,那黑色的废墟使他震惊‐皇帝死后竟然把专属于自己的几千里空中通道都粉碎了,谁的灵魂有这么大的怨气呢。他通过熟悉的宦官了解到,宫廷中风平浪静,东巡回来的御车直接开进后宫,皇帝一直没露面,在他们看来这是很正常的,皇帝在咸阳惯于隐藏自己的行踪,当人们以为他在咸阳宫的时候,他可能正在子午岭上。他到上郡驻军寻找蒙恬,军官们说蒙恬被人暗中绑架了,不知所往。田雨带着弟兄们埋伏在子午岭上,截住每一辆宫廷的车,把使者绑架到密林中,把一只蠕动的绸子口袋贴在使者脚腕上,让他感受里面生机勃勃的、又滑又有弹性的东西,只要解开袋口的绳子,这条蛇就会钻到他裤子里去,在这种情况下亲切地询问他,扶苏在哪儿,蒙恬在哪儿。于是田雨得到了比较可靠的消息:皇帝成仙了,遗诏立胡亥为太子,赐扶苏、蒙恬死,扶苏已自裁,蒙恬还没喝毒药。
田雨纳闷的是,皇帝遇刺那么突然,他有什么机会立遗诏?如果是以前立下的遗诏,何必用遗诏来弄死扶苏和蒙恬?直接把他们召到身边杀了不就完了吗?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遇刺的是皇帝的尸体,皇帝在东巡路上早就死了,遗诏早就立下了。但他不愿相信:处心积虑那么久,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之后,他还是没能亲手杀死一个仇人。还有其他可能性。想来想去,他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皇帝突然遇刺,胡亥伪造遗诏。他不像弄玉那么了解宫廷内幕,所以他对这事没有把握。但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准备利用这一点。然后他来到大牢里,出现在蒙恬面前。
他告诉蒙恬,军中将士还不知道扶苏已经死了,但胡亥被立为太子的消息已经传出来,现在可以借扶苏的名义打进咸阳,废胡亥,再将扶苏的死讯公开,立扶苏的儿子为秦二世,由贤明的大臣代理朝政,直到秦二世长大成人。蒙恬听着听着,想起当年这小子跟他下完棋时,说过想当将军。他说:&ldo;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rdo;
田雨回头望了望,从怀里掏出一块缣、一支笔、一小瓶墨,递给蒙恬:&ldo;请下令。将军的威望胜过兵符,上郡驻军见到你的亲笔信,必然起事,百姓也会呼应。先劫大牢,再攻打咸阳。&rdo;
&ldo;你们这些黔首,胆子可真不小,抗旨的事也敢做。&rdo;蒙恬放下笔墨。
&ldo;将军,这不是在救你一个人,这是在救天下人。&rdo;
&ldo;你无法理解,&rdo;世袭的将军说,&ldo;对我们这种人来说,遗诏指定的命运是不可违抗的。&rdo;
&ldo;难道你不怀疑遗诏有诈吗?干吗不把毒酒喝下去?&rdo;
&ldo;我已复请。&rdo;
&ldo;向谁复请?胡亥?要杀你的人就是他,他会承认遗诏是假的?&rdo;
&ldo;你口口声声说遗诏是假的,你一个黔首,有何依据?&rdo;
&ldo;黔首&rdo;二字,总让田雨想到一头黑毛驴,他从八岁起,就不得不把这个形象与自己等同起来,并感到耻辱,只有在东郭先生家的时候,他忘记过这种耻辱。现在,田雨想:我要是做了将军,难道会比你差吗,瞧你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劫大牢攻咸阳就把你吓坏了。他真想离开这儿,再也不管这个愚忠将军的死活了,但是从民间发动叛乱,前途太渺茫。田雨为了救出将军的命,为了号召上郡驻军,决定把这盘无法预知结果的棋走到底,让终局来检验最冒险的一步是妙手还是败着:
&ldo;皇帝知道自己要成仙了,就立了遗诏,对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