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卢敖又说:&ldo;应该相信每种结果都是好的。她嫁给了你,固然不错,嫁给了别人,你心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出嫁啊,有什么可遗憾的呢。&rdo;他似乎要把田鸢从泥潭里拔出来,送进天堂,结果把他投进了虚无,&ldo;面对任何事情,都想想:这样,是挺好的,要是那样,也不错。这就获得了安宁。比如我去见皇帝,游说他发兵打匈奴,我想:打起来挺好,我过把将军瘾,不打也好,我接着逍遥自在。打赢了好,反正大家都盼着匈奴人滚蛋,打不赢也好,六国趁机复兴,改朝换代后没准更好……&rdo;
&ldo;你……你在说什么,打仗吗?&rdo;
&ldo;是啊,匈奴在边疆闹得这么凶,早晚要打起来。现在朝中已经有人主战了,皇帝还在犹豫,我们只需要给他找一个开战的理由。&rdo;
卢敖取出一片龟甲给他看,他看不懂那些鸟头文,卢敖解释:&ldo;这是三千年前先知的预言,我们生活在最后两句话之中‐&lso;六马之乘,水德之始,缁衣封禅,维始皇帝;七月沙丘,鲍鱼之臭,三月大火,亡秦者胡也。&rso;有些话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lso;亡秦者胡也&rso;连桑夫人都听得懂,就是说胡人要灭秦朝,皇帝看到了一定坐不住……&rdo;
田鸢什么也听不下去了,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打仗可以砍敌人的脑袋,敌人的脑袋可以换来爵位,有了爵位就可以娶弄玉。他要卢敖带他一起去,卢敖让他再忍一忍,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功名等着卢敖去摘,皇帝正在东海边招募炼丹、求仙的方士。
千年预言
一个月后,卢敖回来了,成了咸阳宫的博士。对这个头衔,他的解释是:多说好话、少操闲心、隔三岔五上殿拍拍马屁、没事到海边遛达遛达。他没有游说皇帝发动战争,也没有引荐田鸢当官。田鸢忍不住了,要自己拿着龟甲去干。
&ldo;皇帝在哪儿?&rdo;他问卢生。
&ldo;别着急,&rdo;卢生说,&ldo;皇帝正往这里走。&rdo;
桑夫人只担心皇帝的出现,会把他们的生活搞乱。晚上,满门抄斩的吼声惊得她掉下了床,她钻到床底下找羊皮翅膀,发现地面铺的是凉快的芦席而不是冬天的毛毡,窗外是蟋蟀的叫声而不是北风的怒号,身边的小床上也见不到若姜,昏暗中只见两个大小伙子横在对面的大床上,屋里热得透不过气来。第二天她悄悄对田鸢说:&ldo;离他远远的!这些做国王的,一不痛快就会杀一家人,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为什么!&rdo;
田鸢不听,她就对田雨念叨:&ldo;国王这种人,你离他越远,越觉得他像神仙,离他越近,越看他像一头熊。&rdo;实际上她没有见过任何国王,她说的是自己梦见的国王。田雨纠正道:&ldo;现在叫皇帝,不叫国王。&rdo;
田雨曾经求卢生带他一起去,但卢生用哄小孩子的口气推托了,他很郁闷。他本来挺喜欢卢生的,此人留着一撇狡猾的小胡子,一心要到皇帝面前摇唇鼓舌,看起来既非医生也非方士,而是战国时代遗留下来的说客,但现在,他觉得卢生找田鸢这个粗人当助手是瞎了眼。
弄玉是田鸢最后一个告别的人。她正在给毛茛浇水,田鸢走过来,凝视着她的侧面说:&ldo;我要离开这里了。&rdo;弄玉眼光没离开毛茛,但壶里的水不流了,她问:&ldo;为什么?&rdo;田鸢说:&ldo;为了戴着贵族的冠弁,回到这里。&rdo;
&ldo;你去告诉我父亲吧。&rdo;弄玉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田鸢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双眼睛离他那么近,能从里面找到他的影子。他明白了,这些日子她已经悄悄解答了他留下的难题,而且在观望他为她产生的狂想和付出的行动。但他以目前的身份,不愿向百里冬提亲。要说辞行,他已经辞过了。他对弄玉说:&ldo;等我有了确切的去向,再找他谈。&rdo;
他们散步到山坡上,弄玉问他具体打算怎么办,田鸢提到那块龟甲,弄玉认真听他背诵完卜辞,说:&ldo;我记得这东西是&lso;面条&rso;从齐鲁带来的吧?带回来好几年了,说不定,这首歌早就在全国流传了,说不定皇帝听说过,知道这是老百姓编排秦国的顺口溜。一个统一天下的帝王,能让这种东西牵着鼻子走吗?就算他一时糊涂,被千年预言的鬼话蒙住,等他醒悟过来,知道你们要他做的原来是改变一种据说是预言的东西,他就会想:如果预言是真的,它就不能改变,它要是能变,就是骗人的乌龟壳。你们俩怎么自圆其说?&rdo;田鸢初次领教到弄玉身上除美丽之外的一样东西‐智慧,在这方面,他弟弟比他了解得多。田鸢说:&ldo;龟甲要说服的不是皇帝本人,而是朝中的反战派。我们在为皇帝补充一个开战的理由。说到底,皇帝将心甘情愿跟我们共同上演双簧戏。&rdo;弄玉惊讶地瞧着他,笑了:&ldo;咦,这不像你说的话呀。&rdo;田鸢承认是卢生说的。弄玉握住他的手说:&ldo;不要在皇帝面前惹祸,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不能成功的话,好好地回到这个大家庭里来吧,这里有你最要好的朋友们。&rdo;她莞尔一笑,&ldo;你会看到,你的弄玉还是漂漂亮亮的。&rdo;
八&iddot;皇帝
离宫
晚秋时节,一股黑色的兵马轰隆隆开进九原,把黄尘和落叶掀得漫空飞扬,几千支长戟、几百面旌旗在疾驰中齐刷刷地竖着,六辆一模一样的金车闪过去,据说皇帝就在其中一辆车上。北部边疆的良民一万人在九原离宫门口迎接御驾,包括百里冬一家和作为神童准备在皇帝面前背诵刑法的田雨。刚刚向九原郡守为儿子提过亲的百里冬在咒骂有人让自己跪下。牛儿哥在回想未婚妻的模样。百里桑的腿都要跪断了,但他等着看一个叫作皇帝的人能长成什么样,要是他足够威风,不妨为他写首诗。弄玉很想见识见识田鸢打算糊弄的是何等人物。如意尿急了,可又不敢擅自退出。马蹄声由远而近,鼓声大作,人群像风刮似的矮了一截,皇家队伍穿过稽首跪拜的两片人群之间的道路,奔进第二道宫门。过一会儿,城楼上冒出了几个黑影。中间那个矮子,田雨一眼就看出他不寻常,旁人垂着手臂,他却按着栏杆;旁人故作庄严地梗着脖子,他却在俯视众生,他满意地看着无数比自己高的人跪在脚下,他好像还有点驼背呢。田雨还听到了百里冬的心音:&ldo;世界真的落到了一个矮子手里!见你的鬼,你只不过碰巧投胎到国王的情妇的肚子里罢了……&rdo;这哼哼声被一声惊雷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