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嘿嘿嘿!你准能编小说,别看有人成天想当作家,在那劳什子上记这记那的。&rdo;他是在攻击我,却又同时在向季刚献媚。季刚哈哈大笑:&ldo;我要是会编小说的话,一准把现在的作家们一个个都放翻掉!&rdo;
&ldo;可能的,完全可能的。唉,对了,要不要我给你搭搭脉?浮中沉、举按寻,三部九后,你的脉象一定要比常人和缓有力,这可是干大事的人的脉呀!&rdo;
&ldo;拉倒吧!&rdo;季刚撩开了前中医那只多情的手掌,&ldo;你还是等到了前线,去给地雷搭脉吧!老山前线有几十万颗地雷,要是我,就让你探雷去,你们当中医的手感一定比常人敏锐的多!&rdo;
&ldo;足球运动员的脚感才是第一流的!再说,绿色视野也比常人开阔的多……&rdo;前中医的脸上露出个狡黠的微笑。
季刚提过青海足球队的左边锋,此后又上过四年的大学运动本科。他今年二十六,可表格上只有二十三,当然,这要属于某些体育单位的内幕。他是个天生的左撇子,他自己宣称:&ldo;大凡左撇子,第一反应特别快。&rdo;他也真是太强悍了,按默涛的说法,&ldo;他那体质已超过了人种的生物标准&rdo;。平素,我们这些每天被梅花桩、铁丝网、战壕、高墙、雷场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士官生们,有时连列队吃饭都觉得是负担。而季刚却毫不在乎。有一次区队长有事,临时委托他带队执勤,列队前,季刚给全队士官生出了个主意,当即获得了一致的拥赞。于是士官生们列着队,人人心怀着一个妙处,气宇轩昂地朝那能盛几百人的大饭堂进发。离饭堂还有一百米时,季刚突然下了道&ldo;解散&rdo;的口令,立时,队伍向遭到雷击似的,人人嗷嗷发疯地狂喊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饭堂。那情景活象一群发了情的公牛,狂蹿撕咬。别的队的学员怔然不解。教官们目瞪口呆。几个管理干部风风火火地赶来想要制止这场&ldo;暴乱&rdo;。谁料,当他们一跨进饭堂,立时傻了:几十秒钟以前还在发疯发狂的士官生们,此刻一个个变得像顺毛羊似的,也许是刚刚那阵暴乱的反衬,秩序井然的饭堂竟有了种墓场般的宁静。事后,训练部长责问季刚:&ldo;你们为什么要喊?&rdo;季刚说:&ldo;我们憋得慌,想把一天的疲劳统统地喊出来!&rdo;训练部长瞅了他半天,居然没再说什么。是呀,就算是暴乱吧,也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科学根据的暴乱。
4
刚刚默涛跑到我这儿来谈了一阵子。他对坐这种客车有点受不了,说是索性称闷罐车也罢。一位军中诗人是怎么描绘的?对了,&ldo;闷罐车好似一个悬念,一夜间便给你个:大漠、雄关、瀚海。&rdo;可坐在这陈设完备的客车上,老让你有种出门旅行的感觉,记忆总是错误地让你和生平那些最美好的旅行印象重合。一旦醒悟过来,好半天缓不过劲来。
我问他那&ldo;最美好的&rdo;究竟是一次什么样的旅行,他没回答我。可我已替他想好了,那准是和哪个妙龄女郎相伴相随的旅行。
我又问他,出征前的那个星期天他到市内和她会晤的怎么样?他还是没理睬我。看来是不怎么样。
默涛这个人喜怒皆形于表。有几次我发现他半夜爬起来,在校内一号、二号马路上徘徊,那脸痛苦的像要随时打出个喷嚏来,嘴里哼哼的全是些黯然神伤的曲儿。我试着问他怎么回事。他问我:&ldo;你还记得那天给咱们拍片的那个电视台编辑吗?&rdo;
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前些天,省电视台来了一拨人拍我们大学生队的专题片,其中有个戴米色贝雷帽的小伙子特别活跃,脖子上老吊着个取景器,在摄像机前指手画脚。 默涛告诉我,那是他的校友,还在他的指挥棒下当过几天大提琴手。
我说:&ldo;校友就校友呗,只要不是情敌!&rdo;我知道默涛有一位漂亮的女朋友,是他大学同班同学,好像已经考上了海洋生物研究生。 &ldo;恰好是。&rdo;默涛苦笑道。
痛苦!我立时明白了。
是呀,为了那次拍摄,士官生们简直成了人家手上的道具。无论奔袭、进攻、抬腿迈步,以至于脸部的每一丝情绪都绝对听从那台摄像机的调度。而那个&ldo;贝雷帽&rdo;站在那架有摄像机的敞篷吉普车上,手握话筒,指挥着包括默涛在内的士官生们一次又一次地朝那早已占领多次的&ldo;敌阵&rdo;上冲锋‐‐无疑,那每一次冲锋都在吞噬着这位前生物本科生兼业余音乐家的自尊心。痛苦!尽管我也只是在小说里经历过爱情,可我还是竭力为默涛打气,说那个电视台的&ldo;小开&rdo;没啥了不起,无非是离她近一点,而在信息和运载工具高度发达的战场上,对方一旦确立了敌手的方位,距离也就不再起作用了。我鼓励他多给她去信,必要时溜进城里去见见面,不过四十公里的路程,尽管校方严格控制外出,可总会瞅找空子的。
默涛否认他的自尊内心受到伤害,他和那个&ldo;贝雷帽&rdo;会晤过。谈话中,他隐隐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因为他从那个&ldo;贝雷帽&rdo;的语言中发现,他在军校写给她的信,&ldo;贝雷帽&rdo;都看过。
我出于对默涛的同情,专门为他写了首诗,题为《军校之夜》。默涛看后,信手便在那首诗稿上谱开了曲,一边谱,一边潸然泪下。整个音乐画面是这样的:夜,军校的夜,我持枪站在哨位上,望着那满天的星斗,听着那一片蛙鸣,军服上的盐霜浸润着夜晚的露珠,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那遥远的大学母校,而那晚上的口令又恰好是:希望!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