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政治委员给我们几个人发表了一通演讲,说我们是&ldo;军队的希望&rdo;,军对的未来就操在我们这样的人的手上。他让我们好好总结一下战场经验。使我万分诧异的是,这个名义上的教导队实际上没有什么训练内容,有的是记者的采访,四面八方的慰问。为了躲过这些,我钻进这间储藏室,整理我的手记。我有一种使命感,觉得这本上有我们这些士官生的生命的印迹。笔记很乱,都是些断句,符号,天底下,也只有我自己能看得懂它们。
昨天我和那个大胡子副连长上了趟街,主要是解决一下阵地带下来的搔痒问题。我们首先去洗澡。可一见那浴室就觉不妙,那里总共才有二十个盆池,而外间里至少挤了两百人,几乎都是军人。澡堂有个聪明的规定:每人二十分钟,只许放一次水,二角钱。唔,我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地洗过澡,脱衣服得一分钟吧,放水得两分钟,打肥皂、搓搓弄弄少说也得十五分钟,谁也不是海豹,从这头钻进去,从那头就能钻上来。可你想拖延根本没门儿,走廊里不断有一个很负责任的小老头大步地来回巡视着,不断高声提醒我们:&ldo;还有十分钟!&rdo;&ldo;还有最后五分钟!&rdo;天哪,他简直是穿梭在队列前面的军校队长,那双催命的眼睛好像随时要把你从澡盆里赤条条地拖上来。
胡乱地洗了一通后,我们又去找理发店。这一次运气不错,找到一家清静的私人理发店,里面没有军人。经营者是一个慢悠悠的老头子和一个美得骇人的少女。我是从镜子里看到她的面容的。唇红齿白,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秀发美妙地堆耸在头顶上,身段也十分娇好。可她竟连看也没看我俩一眼。尽管如此,我和大胡子副连长还是主意一致地坐到她那边的椅子上,哪怕她的技术比那老头差一千倍,我们也甘愿&ldo;牺牲&rdo;在她的刀剪下。不料,我们刚坐下,那老头就缓缓地转过身来,很有礼貌地对我俩说:
&ldo;对不起,我们这儿不接待军人,请二位到别的地方去理吧!&rdo;
&ldo;为什么?&rdo;副连长愠怒地质问道。
那老头平静地说:&ldo;我们是越侨。&rdo;
唔‐‐我立时明白了。我对副连长说:&ldo;我们走吧!&rdo;
&ldo;噢,这样的,这样的……&rdo;副连长讷讷自语地随我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我看见那少女目光淡漠地回头看了我俩一眼。大概我俩都还有一副有素养的样子。我看清了,她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仇恨。出门后,副连长还在说:
&ldo;这样是对的,应该尊重人家的民族感情!&rdo;
我俩走在大街上,预备去找第二家理发店,迎面来了两个戴纠察袖标的士兵。他们很懂规矩地立定向我俩行了礼,其中一个纠察说:&ldo;首长,你们的头发已经超过了内务条令的标准。&rdo;
我们说我们正为这事在奔波呢,并向他们打听附近哪有理发店。直到他俩把我们领到某个小巷深处时,我们才发觉上了当。巷道上,孤零零地摆了一条长板凳,一个班长模样的人物手里拿了把理发推子,在给一个和我们相同命运的人理发。整个家什只有那么把推子和一把断了齿的梳子。理发推子轧过的地方,像我们刚刚经历的高地一样,没有一处是平的。而每个理过发的人还得交六角钱的&ldo;纠察理发费&rdo;。
副连长大声抗议,说他并不想蓄长发,可也不想剃阴阳头,他说他愿意在他们的监督下立刻进一家理发店,并说明自己是刚从前线下来的。 那个小班长说:&ldo;前线?别拿前线来吓人,谁也不是没去过!&rdo;
我也说,他们简直把这种纠察当成了一种副业收入。可我们很快发现任何抗议都无济于事,边上有五六个&ldo;纠察&rdo;,而那个小班长声称,如果我们态度再不好,就要把我们送到禁闭室去学上一天的条令。
我怕事情闹大,影响不好,就对那个副连长说:&ldo;算了吧,命都能舍,还舍不得这头发!&rdo; 副连长不吭声了,轮到我俩的时候,他对我说:&ldo;来,我给你理……&rdo;他同时从那小班长手里要过推子、梳子,并说:&ldo;不会少你六毛钱的!&rdo;
副连长的理发技术很高超。可更使我感激的是,他使我躲过了那个小班长的&ldo;蹂躏&rdo;。他给我理完后,又把推子交到我手上,自己往凳子上一坐,说:&ldo;来,你给我理!&rdo;
我声明我生平还没给人理过发。他说:&ldo;我要的不是发型,是尊严!&rdo;
我很惭愧,我把他的头理得像被某种动物啃过一样。而我在对付他那副大胡子时,足足花了半个小时。唔‐‐怎样来解释这些奇妙的事情呢?也只有默涛给我们留下的那句语汇了‐‐雷场上的相思树。
2
我在军供站意外地见到了那个翘鼻子小护士,她也住在这里。她说她临时调到师宣传队去了,此趟来州府购买电子琴。
她不知道默涛的消息,军衣内仍穿着那件淡紫色的衬衣,我知道那领子上有默涛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她在谈话中拐弯抹角地问起默涛,我只好对她撒谎,说默涛很好。因为她谈到默涛时的那股天真的热情劲儿,使我不忍心对她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