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她说,我老了,有病。
我问她记不记得有个叫程立雪的女子。
她说,我快要死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对方地道的当地土话让我失望,真正的程立雪,不应该是这副腔调。
我问她什么时候嫁到紫木川的。
她说,六月还这样的冷,气候不对头沙。川里的鹭鸶待不住,往南飞去了。
我让她说说女校长谢静仪的事情。
她说,卫生所的大夫来过了,说我是结核病,肺全烂完了,肚子里也积满了水,没得救了。
我说,跟解放以前不一样,结核病现在是普通病,治愈的人很多。
她说,在山里治好是不可能的沙,我的肝都硬成石头了。……反正我也活够了……
老太太的这句话说明她耳朵不聋,我继续追问程立雪的事,老太太茫然地看着火盆,又开始沉默。我拿出笔,在本子上大大地写了程立雪三个字,推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躲闪着那个本子,如同躲闪着一块燃烧的木炭,嘴里不住地说,我不识字,不识字沙!
问她知不知道赵家姐俩。
她说,得了忧郁症,回西安去了。
问什么时候回去的。
她说,今天早晨,太阳还没出来就走了,十几匹马驮着东西,三十几个人跟着,还有快枪。
我想让老太太接着说下去,谁知她很快又闭了嘴。我说,您见过赵家姐俩吗?
她说,没的,我来时她们已经走了,留下些唱戏的行头。
我说,那行头不少赵家姐俩,是朱美人的。您看我说得对不对啊,何玉琨先娶了朱美人,朱美人死了以后娶了赵家姐俩,姐俩回西安以后娶了您,您是何玉琨的第四位夫人。
她说,啥子夫人,我是个苦命的人。
我问她的娘家在哪儿。她说,南边,太真坪。
我直截了当地问老太太,她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谢静仪。
她说,去年雷殛南面山坡,点着了一大片松树林子,百十号人进去救火,没有出来,谢静仪也在里头。
我问她会不会说英语。
她说,老四给马钉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问她老四是谁。她说是她娘家兄弟。
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谈话无法继续下去。成苗子说她口渴,要喝水。我拿起桌上的暖瓶,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冰凉陈旧。问哪里可以找到开水,成苗子说用小铁罐在炭火上烧就可以。找了半天,我才知道,她说的小铁罐原来是个装了铁丝的罐头盒。等着水烧开的时候,我看见桌上摆放着一本英文版的圣经,书的边角已经磨烂,篇页也有明显翻阅的痕迹,我好奇地拿起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