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不止,菡玉勉强抓住一丛灌木站住,眼看一匹战马驮着一名背后中箭的将领涉水上岸,迎面却冲来一头低头亮角的狂牛,而那名将领已半昏半醒歪在马上,毫不知觉。她急忙顶着风冲过去拉转马辔头,同时河里也追上来另一名武将,奋力一刀砍在牛脚踝上。那牛身子一歪栽进水中,险险擦过战马,把马上伤员撞倒下来。水中武将就地一滚接住伤员,还是碰到了伤口,血流如注。
风沙太急,菡玉只好对那名武将打手势,两人合力将伤员抬到树丛背风处。她看箭伤在肩胛,箭头深没入背,鲜血喷涌,怕伤到了心脉,不敢妄拔,只斩去箭尾,撕下衣襟绕着肩周将伤口用力扎住,暂时止住血涌。伤员终因失血疼痛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吉少卿?”武将先认出了她,“你怎么也在这里?”
菡玉看他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那人又道:“末将是鲁大夫副将。”
一说鲁炅,菡玉倒想起来了,指着伤员大惊道:“莫非他就是鲁大夫?竟重伤至此!其他几位节度使呢?”
副将道:“当时狂风吹得人辨不清东南西北,站也站不稳,大夫就是被自己的弓箭手误伤……其他人我也不清楚。”
两人正说着,一名扛旗的小兵从他们面前经过,逆风而行举步维艰,头几乎低到膝上,歪七扭八地向河里走去,身后还拖着一面大旗,上书斗大的“鲁”字。副将跳起来拦住他:“方小乙,注意看路,前面是河!”
名唤方小乙的士兵抬头一看:“这么快就走到汤水了?孙将军,你也跟上来了?”
孙副将道:“什么汤水,你被风刮晕了吧?这里还是安阳水。”
方小乙骇道:“我一直朝南边上风向走的呀,怎么走回来了?难、难道遇到了鬼打墙?”
“什么鬼打墙,当兵的还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这风是转着圈的。”孙副将眯眼看了看四周,“不过好好的天突然刮这么大的旋风,确实古怪。要不是这场怪风,我军此时定已经大败史思明、攻破邺城了!”
话刚说完,就觉得风好像小了些,能站得住脚了。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悠扬笛音,孙副将回头一看,不由气结:“吉少卿,这个时候你还有闲情坐在这里吹笛子!”
菡玉却不理睬,自顾自一遍又一遍地吹同一支小曲。孙副将气得想去拉她起来,说也奇怪,刚走到她身边,满肚子的怒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加之她周围风似乎真的要小一些,自己也忍不住在一旁坐了下来。
一直吹了有半个时辰,风势渐渐弱了,乌云退散,天色重又亮堂起来。各部人马也撤得七七八八,安阳水岸边只剩零星几个落队的散兵游勇。
孙副将听得入了迷,笛声停了许久才回神:“吉少卿,早就听说你原是方外得道高人,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这支玉笛是什么宝物,竟能息风散云,好生厉害!就是有一点不好——听得人都不想打仗了。”
菡玉收起笛子道:“我倒宁愿它没用。”孙副将没明白,菡玉又说:“大夫伤势严重,得赶紧让军医诊治。”三人一起把鲁炅扶上马,由方小乙骑马抱扶,往南追大军足迹而去。
一九?月瘕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帐篷上噼啪作响。菡玉醒了之后便辗转难眠,怕影响同帐伙伴休息,索性起来走出帐外。
营中篝火都被雨淋熄,只有营门附近的一盏,借着一座破屋仅剩的半爿屋顶避过雨打,半明半灭。菡玉走到屋檐下,发现那里已有一个人,正往火堆上加柴,旁边还站着一名士兵。
“鲁大夫?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鲁炅右肩箭伤未愈,只能用左手添柴薪。“我反正睡不着,便来替卫兵守会儿夜。”
菡玉问:“大夫是箭伤又发作了么?”
鲁炅笑道:“没有没有,少卿医术了得,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说着举起右臂慢慢抡了一圈。
菡玉道:“下官只懂些皮毛,又是就地采的草药,治治皮外伤尚可。大夫箭伤深及骨,还需早日到城镇寻个医馆诊疗。”
鲁炅苦笑道:“这一路上哪里还找得到医馆,等回了邓州再说吧。”
那日安阳水畔一战,官军四溃,鲁炅部下仓皇撤往邓州。鲁炅身受重伤,混乱中掉了队,身边仅有孙副将和方小乙护卫。后来收罗残部,也只得七八百人。菡玉当时也和李光弼失散,鲁炅又没有军医治疗,只好暂充医官,随鲁炅同往邓州。一路上追着大部的足迹,每逢村镇,无一例外都被劫掠一空。常有满镇百姓弃镇避难,只余一座空镇。鲁炅为此痛心疾首茶饭不思,今晚失眠大约又是为此缘故。
沉默了片刻,鲁炅问:“少卿,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菡玉回道:“还有米一百三十余石。咱们现在快出郑州境,走了一半路程了,余粮应足以支撑到邓州。”
江淮运来的五万石粮草烧了大半,还被牛拖入安阳水中,所剩无几。孙副将招罗残部时,将牛奔跑掉下的粮袋收集,也有数百石,是以这路人马才粮食充足。先前撤退的大部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只好沿路掳掠百姓。
鲁炅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菡玉想了想,还是劝道:“大夫伤未痊愈,应多休息,前方还有许多路要走。值夜巡岗之事交给守卫们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