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抱住华儿那浸满血污的身体时,怒意是充斥了肺腑的,可待我冷静下来,我又想,该是有什么理由的吧?虽然我见过那么多杀戮,寒浇下令杀个人便是眼也不眨,虽然丧命于我自己刀下的人也绝不算少数,可他是姒少康啊,姒少康怎么会随随便便架起屠刀呢,不会的,我向自己保证。
所以我冷冰冰地告诉诺儿,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却还是用了如斯柔和的口气。
但不知是在害怕恐惧些什么,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了眼。
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沉沉的呼吸,自头顶响起:&ldo;为什么你只挂念着别人?&rdo;依旧是平静的语调,又好似不大一样。
我诧异抬头:&ldo;什么?&rdo;
也许是生来天赋,也许是多年谍人的日积月累,每每危险来临,我总能嗅出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气息。就像寒浇眼里闪过的戾气,就像与牧霞的初见。
就像此刻,这不详的气息席卷了重夏殿,包围了整个我。
姒少康的眸中黑浪翻涌,就像一片要将人吞没的汪洋:&ldo;被刺杀的人是季杼,我总得给世人一个交代。要么是姚松染故意拖延,给牧霞可乘之机,要么是她的侍女当时拉住了她,不让她去救季杼。你不希望华儿死,那你是希望我找个无辜的替罪羊,还是希望我,杀了姚松染?&rdo;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面前人所说。
&ldo;你是希望我找个无辜的替罪羊,还是希望我,杀了姚松染?&rdo;
明明就在昨日,我还告诉他,他是我最崇敬的人。那个宽和待人,不喜杀戮的姒少康,真的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我颤抖道:&ldo;你是夏后,你是他父君啊!若是你肯不计较,世人又需要什么交代呢?若是你真心在乎季杼,又为什么要把怒火发泄在受人逼迫的华儿身上呢!&rdo;
他冷漠道:&ldo;但反正你也丝毫不顾我的王令君威,闯了刑堂,把人救回来了,不是么?&rdo;
我觉得腿有些软,硬撑着没有后退。
是我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姒少康,还是十余年时光,他已经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刑堂上的狂言仿佛又飘回了耳侧,我说了什么?我说,告诉姒少康,夺人的是子午艾,一切后果,子午艾一力承担。
我没想过要得到姒少康的原谅和纵容,但也没想过姒少康会说出今日的重话。
我丝毫不顾他的王令君威?不错,是我太张狂了,没有想到,如今的他,竟把王令君威看得这般重。
但这样,也好。
至少问责了我,就不会再为难华儿。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攒出一抹笑,努力许久,也只有凉凉一个弧度。我深深地望着他,看不够似得长久,须臾即逝的短促。
声音已响在了殿堂。
&ldo;是,我,违抗了你的王令,挑战了你的君威。我所犯之错,自会承担。&rdo;
深吸一口气,对他一俯到底,额头触到青铜纹路,冰凉刺骨。
二十一年前,当我还是个街头小混混,为了三枚贝币奉他为主时,行得便是这个礼。
时光那么匆匆,当年的小丫头早已长大成人,这场使得天下巨变、江山易主的追随也终将走到终点。
&ldo;我帮你杀了寒浇,灭了过邑,亡了斟寻,从今往后,这所有功绩全部抹除,子午艾自贬于庶民,日后无论生死,再不用夏后照拂。&rdo;
五月,鸢尾盛绽,伏暑初来。
延绵不绝的钟声戛然而止,候鸟不远万里迁徙归来,却又即将辞别。
只是,这一走,恐怕再无归期了。
夏宫的子夜万籁无声,我跪在青铜砖上,好似已没了知觉。
这一辞别之礼,若他不答应,我又怎能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