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逸泽进来之前,白玉致简单地说了说医生的诊断,一些皮外伤,先兆流产,不过孩子还在。
荣逸泽看着她笑得那样凄凉,心里也跟着黯然,斟酌着缓缓地问她:“你怎么打算对这个孩子?”他知道这孩子不是沈仲凌的,他心里也是奇怪,孩子会是谁的?
婉初咬着下唇不言,这于她是个困难的抉择。她以为这样摔摔打打的,这孩子怕是活不下来了。可是居然还在,可见这孩子多么渴望能活下来。
“那么我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你要不要问问他?”荣逸泽小心地问。
婉初只是苦笑不言语,眼眶子红着。
荣逸泽思前想后,前因后果地联系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越发小心地问:“是桂帅?”
婉初摇摇头。
刚问完他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答案。想想也应该不是的,桂朝瑞五十多岁,能不能生育本就是问题,他前后有九房姨太太,却只有二太太生养过一个儿子,显然早就是被声色掏空了身子。
“那么,就是齐少了吧。”
婉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咬着唇不说话,荣逸泽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婉初,你说人世是不是很多事情冥冥中早就有定数呢?”他觉得命运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也想知道,如果知道了,以后的路也许走起来就没有那么难了。”婉初笑得更加凄凉。
“齐少也是一表人才……如果你们是真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他虽然说得潇洒,声音却带着一点点的犹疑。可看她苦楚的样子,心里头又是希望她快乐的。
婉初摇摇头:“不过是一场交易,孩子不过是意外。他对我并不注意,甚至,我觉得他很恨我。”
荣逸泽看她穿得单薄,拿过来一条毯子给她盖上,斟酌半晌才缓缓地说:“看来你是都不记得他了。”
婉初抬目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我告诉你齐少从前是叫作‘齐劭岩’的,这个名字,你会不会熟悉些?”
“齐劭岩?”婉初想了想,这个名字才从那些不愿意记起的往事里分云拨雾地走出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他,难怪他眼神里总带着恨。难怪他说老王爷府里是藏着好昆剧名角的,难怪他爱吃那些满人的小吃,难怪他能叫出她的老姓。
那时候婉初母亲爱上听曲,正是对昆戏入迷得很的时候。父亲便到处搜罗戏子、名角,在王爷府养了一个自家戏班。
后来父亲在外头听戏的时候,无意中在戏园子里遇上个叫齐素瑾的正旦。素瑾的老姓是“齐佳”,那时候大多的皇族都随逊帝去了北地,留在京州的寥寥可数。这齐佳氏在满人里也是极其尊贵的小姓。父亲看不得这样出身尊贵的女子辗转风尘,便为她千金赎身带回了家。
素瑾来的时候是带着一个男孩子的。府里头都说来了个极漂亮的男孩子,婉初就拉着沈仲凌去看。
花厅里就看见袅袅婷婷的素瑾,她身后藏着一个极其漂亮的男孩。若不注意,说成女孩子都相信。那眉眼骨骼,竟然比他姐姐看着还美些。
问了问年纪,才知道比婉初还小上一岁。
婉初一直是做妹妹的,上面有个长他二十岁甚少见面的大哥,后来又有沈伯允和沈仲凌,婉初都是要叫哥哥的。现在终于来了个比她小些的,她也终于叫了回弟弟、当了回姐姐。
于是婉初跑过去就去拉那个男孩子,让他叫“姐姐”。
素瑾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忙惶恐地说:“这怎么使得!”
婉初的父亲却温和地说:“没什么不妥,就叫姐姐吧。”
那时候是没人发现什么不妥的。等到婉初母亲觉察出来的时候,两人却是珠胎暗结了。
劭岩那时候胆子很小的,不爱说话,也不爱跟孩子们凑在一处玩。提到这事的时候,素瑾总是红了眼眶,说是被戏班老板打得多了,怕人。
姐弟俩虽然也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可不是正室生的,母亲去后,在家里也很受了些苦。他们的父亲故去后,主母就把两人赶出了家门,这才漂泊沦落在梨园。
素瑾自己学戏,可不让弟弟学,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牺牲就够了。劭岩,那是家里的根,若入了这行,怕是死了也不敢见父亲的。
可在戏园子里白养个孩子,班主自然是冷眼相待,动不动就找借口为难姐弟俩。劭岩聪慧爱学,觉得自己学了戏,便能赚钱养姐姐,于是偷偷跟着学。素瑾知道以后,狠狠打了他一顿,从那以后劭岩便不太说话了。
府里上上下下知道姐弟俩的身世,对姐弟俩都很和善。
沈仲凌不久被送出去念书了,婉初便常常来找劭岩玩。她最喜欢逗他,看他那惊慌又倔强的眼神,就觉得好玩。
劭岩肤色比婉初还白些,在府里头住了些日子,身上、腮上也长了些肉,细白滑嫩的,婉初就常常捏他的脸。劭岩却每次都打掉她的手。
后来婉初常常带来好吃的、好玩的给他,逗他说:“让姐姐捏捏脸,姐姐的好东西都给你。”
劭岩咬了咬唇,却说:“你教我念书,我就让你捏。”两人就这样成交了。
婉初那时候也就念过《诗经》《论语》,便随便找些教他。他学得很是认真,认字也认得快。婉初在地上写她的名字,指给他看:“看,博尔济吉特?婉初,这是我的名字。”后来他逐渐笑得多了,婉初才发现,这孩子笑起来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