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你知道了难受……”
为什么会难受呢。这个问题的答案连胡达自己都一时没有想到。
吴久生却替他想到了。
好不容易才让他接受了“不是所有人都对同性恋厌恶到避之不及”这点,让他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相信,世界也许并不一应都那样糟糕。深圳这么大,或许真的会不一样,也许眼前这偌大都市,真的可以寻到那么一隅独属于他们的栖身之所。这种时候,怎么好让他明白,即使异性的人群中尚有宽和包容之辈,然而同类之间却也不乏恶意这点呢。
胡叔叔好容易才有了一点勇气。吴久生实在不想让一切都重回过去那个草木皆兵的状态中去。
他知道那个男人不是好人,那和他的性取向没有关系,世界上的人总不会全是好的。他也知道像那样的人仅仅只是个例。可是胡达呢,胡达还愿意听他的劝,愿意相信,他们还有机会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人前并肩的那天吗?
“我知道错了……”
吴久生终于深深垂下头,闷闷地道了那句歉。
“不,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以前对你发过誓,说不会有人敢再碰你一根手指头,是我没保护好你。”
胡达音色深沉地说完那句,捧起青年低埋下去的脑袋,俯身就吻了上去。
他们在那么狭窄的门洞里,阳光都照射不进来,四周只有一片昏暗,两副嘴唇咬合在一起,相互咬着,同样吻得昏天黑地。
胡达知道,自己此刻实在需要青年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才能平息下胸中几近暴虐的冲动。他太怕了,害怕自己失控,同样闯下大祸,像林建华一样,将恋人孤零零留在牢狱的外头,无依无靠。
像他们这样曾经行差踏错过一步的人,一辈子都像被悬在梁上。理智就是随时可能崩断的鱼线,没有让自己的一颗心为之安定的东西,都称不上是个心智正常,有血有肉的人。
让他重生过一次的是吴久生。这个年轻人给了他爱和依恋,给了他一切。他真不应该,怎么会忍不住对小家伙发起脾气。
胡达紧紧抱着吴久生,一边掠夺似的吻他,一边重复呢喃着“我错了”那三个字。
他们吻得那么投入,两副胸膛里的空气都被耗尽仍彼此连接在一起,头脑便也跟着昏沉沉的,几欲窒息。
吴久生头晕目眩,好几次想推开身前的人却又舍不得,最终才在胡达稍事平静下来后得以重新呼进第一口救命的空气。
“我们搬家,立刻就搬。”刚一和青年分开,胡达就下决心似的说。
且不说方才的男人还会不会再找回来,已经发到网上的帖子,其影响力已经无法评估了,万一要是下一次,青年再碰见的是更棘手的对象该怎么办。这儿俨然已经成了是非之地,说什么也不能在住下去了。
“可是……”青年犹犹豫豫地皱眉。
他们才刚搬来城市不到半年,不说已经和房东签好的租约中途退租需要支付的违约金,突然搬家势必也会带来更多伤筋动骨的消耗。胡达的工作这样辛苦,而他眼下也快到学期末考试备考的关键时期……
胡达明白过来青年在想些什么,他沉默了一阵,抬手抚了抚青年的头顶。
“没事,我来解决。”他那样笃定地安慰吴久生说,“房子这边我来收拾,我们先给你单独找好住处,你能安顿下来学习,实在不行,有些快捷酒店也是提供短租服务的,你可以一个人先过去。”
青年听了,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他忽而沉下脸色来说,“你又想像那时候一样,要和我分开是不是。”
他指的是刚从东莞回到坪乡时,胡达为了躲避一时的流言提出让自己与他划清界限,甚至不惜搬回工厂的宿舍去住的事。
那个时候的吴久生自己还是傻乎乎的,尽管内心里很不愿意,可胡达坚持,他便照做了。
现在不一样,现在的青年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能准确地摸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不仅清楚地明白自己,也同时清楚地明白胡达,因此他才一下子不满起来。
“你准备做什么?再在城里找一处地方,同时负担两份房租,直到你留在这把租约的问题解决清楚?那我呢?我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吗?这个世界总会有人的,我们也总会被人看见的。是,我承认这次的事我遇上了没有和你说是我做的不妥当了,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我们总要不停地遇上各种各样的人,日子是不会太平的,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人,改变不了。叔,这世界不是一个笼子,我们不能一直逃跑,躲过了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要是躲到无处可躲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要说,为了我好,干脆和我分开生活比较好?我该怎么让你相信,该怎么让你不再这么害怕这个世界会伤害到我?”
青年说着说着,一对眼里也弥散出湿气来。有胡达在他的身边,恐惧早已离他远去,可眼前明显乱了阵脚固执地想要重新把他保护起来,转移到足以遮风挡雨的一隅,藏起来逃避的男人,却又让他有种深深的,不可言说的无力感。
他该怎么说清楚这件事。
“叔,你看看我吧。我长大了。小久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久了。我说过以后我来照顾你的,你相信我一次行不行,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更快长大,更有本事,让我们不需要为了这种事情一直东躲西藏。真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怕的,但你别老说要和我分开这样的话,我实在不想你有那种想法,你对我有点信心,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