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有些尴尬地说:&ldo;底下那条鱼一定很怕你。&rdo;
&ldo;咦?它只是不认识我。这条鱼要是认识我,就会跟我握手。&rdo;
&ldo;我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它跟你握手,而且你有许多种可能在无意中伤害它。&rdo;望着那嵌有金色条纹‐‐深色竖条状瞳孔‐‐的蓝眼睛,这句话就像是基本的真理。
她不予理会:&ldo;你喜欢当灯塔管理员,对吗,索尔?&rdo;索尔。这是新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成了索尔和葛洛莉亚,而不是埃文斯先生和葛洛莉亚?
&ldo;怎么,等你长大,想做我的工作吗?&rdo;
&ldo;不,我从没想过要当灯塔管理员。整天铲土,种西红柿,爬上爬下。&rdo;这就是别人眼中他的度日方式?他猜想应该就是。
&ldo;至少你很诚实。&rdo;
&ldo;对。我妈说我不该太诚实。&rdo;
&ldo;也有道理。&rdo;他父亲不该那么诚实,因为诚实往往是另一种残酷。
&ldo;反正我待不久了。&rdo;她的语气中真的有点遗憾。
&ldo;真可惜,因为你是那么诚实。&rdo;
&ldo;我就知道,对吧?但我得走了。妈妈一会儿开车过来。我们要进城见我爸。&rdo;
&ldo;哦,他来接你过假期了?&rdo;所以就是今天。
又一片阴影掠过潮水坑,他只能看到他俩低头观察的脸。他可以算作她的父亲,不是吗?他是否太老?但这种想法是软弱的表现。
&ldo;这次时间会比较长,&rdo;她说道,显然不太高兴,&ldo;妈妈要我在北方待至少两个月。因为她丢了第二份工作,需要时间再找一份。但只是八个星期而已。或者说六十天。&rdo;
他望向她,看到她脸上严肃的表情。两个月。长得不可思议。
&ldo;你会玩得很开心。等你回来,你会更喜欢这里。&rdo;
&ldo;我现在就很喜欢。而且我也不会开心。爸爸的女朋友是个婊子。&rdo;
&ldo;不要用这个词。&rdo;
&ldo;抱歉。但她就是。&rdo;
&ldo;是你妈妈说的吗?&rdo;
&ldo;不。我自己想出来的。这不是很难。&rdo;
&ldo;好吧,尽量和睦相处。&rdo;索尔说。灯塔可以提供的建议就只有这么多,&ldo;只是一小段时间而已。&rdo;
&ldo;当然。然后我就会回来。扶我起来,我想我妈已经到了。&rdo;他没听见有车,但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他拉住她的手,稳住重心,以便让她站起身时能靠在他身上。她站起来,扶着他的肩保持平衡,然后说:&ldo;再见,索尔。替我看守这潮水坑。&rdo;
&ldo;我会竖个牌子。&rdo;他试图微笑。
她点点头,然后离开了,在岩石间蹦蹦跳跳,像个疯狂的冒失鬼‐‐炫耀。
他一时兴起,趁她还没跑出听力范围之外,转身喊道,&ldo;嘿,葛洛莉亚!&rdo;
她转回身,一边张开双臂保持平衡,一边等待着。
&ldo;不要忘记我!好好照顾自己!&rdo;他尽量显得不那么沉重,仿佛让语句飘入空中。没什么大不了。
她点点头,挥了挥手,又说了句什么,但他听不见,然后她穿过灯塔旁的草坪,消失在塔墙的弧线后面。
水底下,那条鱼的嘴咬住了红色小螃蟹,而螃蟹的挣扎动作十分缓慢,仿佛陷入冥思,就好像不想逃脱似的。
0016:幽灵鸟
灯塔耸立在迷雾中,映出一模一样的倒影。海滩灰暗阴冷,他们将小船扔在浅水里,沙砾摩擦着船壳。泛着泡沫的海浪细小卷曲,仿佛含义不清的询问。灯塔与幽灵鸟的记忆不符,因为其侧面遭到火焰的烧灼。焦痕一直延伸至顶部,里面的灯头依然熄灭着。火焰也曾从平台窗户里蹿出来,再加上玻璃碎屑,以及多年来人类遗留的痕迹,这座灯塔有种魔幻的感觉。如今,它仅仅为他们的小船提供了昼标,若不是这项最简单的功能,它对谁都没有用,只是一座幽灵出没的狭小堡垒。
&ldo;那是边界指挥官烧的,&rdo;格蕾丝告诉他们,&ldo;因为他们都无法理解它‐‐还有里面的日志。&rdo;
但幽灵鸟察觉到格蕾丝语气中的犹豫,她依然不愿透露灯塔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发生过什么样的屠杀与欺骗,海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向他们发起攻击。
格蕾丝最多只能提供局部的解释‐‐橙色旗帜的来历。那是边界指挥官弄的,用来标识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也许指挥官想要区分真实与幻象。若是如此,她失败了。就连普通的蓟草也被加上了标识。如果时间充足,她可能会标识整个世界。
在幽灵鸟的想象中,如果他们此刻走进灯房,掀开活板门,像多年前的生物学家,像多年前的自己一样望下去,或许会看到那些日志依然完好无损,重新恢复了原貌。从这些静止的文字中反射出来的光,会不会影响他们的思维,污染他们的梦境,让他们永远困在陷阱中?或者,那里面如今只有一大堆灰烬?幽灵鸟并不想一探究竟。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岛屿,格蕾丝藏有一艘较大的船,但从码头上看不到。生物学家没有再次出现,然而总管依然紧张焦虑地搜索着水面。假如有危险,幽灵鸟很快就能预感到。为了他着想,她不敢告诉他,生物学家此刻游历的海洋,比他们前往灯塔时经过的水域更深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