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蹒跚地登上海滩,朝着灯塔走去,选取的路线尽量避免狙击手居高临下的火力范围。格蕾丝相信所有人都死了,或者早已离开,但总是有危险的可能。没有东西从海面上出现,不管是幽灵还是别的什么。怪物没准儿会从海里冒出来,类似生物学家,但没那么仁慈。
他们从沙丘边缘出发,安全抵达灯塔旁的平地,在杂草丛生的草坪边停留了片刻。这里长着荨麻和纠结繁茂的黑莓植株:对他们来说布满棘刺,却是鹪鹩和麻雀的天然庇护所,它们在灌木丛中欢快地歌唱,与阴沉的光线不太协调。遍布各处的蓟草在幽灵鸟看来就像是天然话筒,布满芒刺的圆头是为了搜集并传输声音,而不是散播种子。
门已经破裂,黑暗召唤着他们。头顶灰色的天空中,时不时会出现闪烁摇曳的光,让总管尤感不安。他无法静立不动,也不愿让幽灵鸟和格蕾丝静立不动。幽灵鸟可以看到光亮感从他体内蹿出来,仿佛一圈参差的匕首。她心中暗想,等到他们抵达灯塔,不知他是否还能保持自我。也许可以,只要天空中没有超自然的物体来回穿梭。
&ldo;没必要上去。&rdo;格蕾丝说。
&ldo;连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rdo;
&ldo;你也喜欢在停尸房和火葬场中行走吗?&rdo;
幽灵鸟仍在对她进行评估,无法断定其想法。格蕾丝跟他们一起行动,是因为期望幽灵鸟真的是秘密武器,还是出于别的目的?她只知道,有格蕾丝在,她和总管很少有机会私下交谈‐‐所有谈话都得在三人之间进行。这让她很不安,因为她对格蕾丝的了解还不如对总管。
&ldo;我不想上去,&rdo;总管说,&ldo;我不想。我希望赶紧穿越开阔地带,尽快到达目的地。&rdo;
&ldo;至少这里看起来没人,&rdo;格蕾丝说,&ldo;至少x区域似乎削弱了对手。&rdo;
没错,虽然这么说有点冷酷,但确实是件好事。然而总管望向格蕾丝的眼神表明,他无法丢弃多愁善感的本性,虽然这是属于外面世界的机制,在此处并无用处。
&ldo;好吧,让我来添加一些藏品。&rdo;格蕾丝说,然后将生物学家的日志和关于岛屿的叙述扔进了敞开的正门。
总管凝视着屋内的黑暗,仿佛她犯下一件可怕的罪行,而他想要去纠正。但幽灵鸟明白,格蕾丝只是想让大家解脱。
&ldo;此处的环境最是不需要人类涉足。&rdo;幽灵鸟记得大学课本里有这样一句,生物学家搬去城市之后,这句话一直在她脑中徘徊,而当她站在那片空地里,看着蜜袋鼯在电线杆之间窜来窜去时,也再次想到了它。这段文字是指城市的景观,但生物学家将其解读为对自然界的描述,至少是尚可称为野外的部分,因为人类已经对世界造成太多改变,连x区域都不能完全消除其痕迹。除了灌木和树林这些入侵物种,人造小径留下的模糊印迹,也会对地形产生影响。&ldo;解决环境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忽略,而这意味着我们的溃灭。&rdo;这是生物学家论文里的一句话,但曾在她脑中留下深刻印象,因此现在幽灵鸟也记得很清楚。即使远远地观望与分析,它依然散发出一种力量,犹如记忆中上千只眼睛瞪视着她。
随着他们走向内陆,大型物体逐渐消失,揭示出更多难以抹除的细节:一排黑色的沼泽鹰贴着水面掠过,一条游动的水蛇掀起细小的波纹,高高的草丛仿佛弯垂的头发,竟也赏心悦目。
她满足于沉默,但格蕾丝和总管却不太乐意。
&ldo;我想冲热水澡,&rdo;总管说,&ldo;我讨厌浑身发痒。&rdo;
&ldo;烧开水。&rdo;格蕾丝说,仿佛这就能同时解决两个问题。仿佛总管的愿望太过无聊,他应该考虑更有意义的事。
&ldo;不是一回事。&rdo;
&ldo;我想站在南境局屋顶,俯视森林。&rdo;格蕾丝说。
&ldo;你曾经这么干过?怎么上去的?&rdo;
&ldo;大楼管理员让我们上去的。我和局长,我们站在那上面制定计划。&rdo;
格蕾丝喉咙有些哽咽,仿佛存在某种隐形的牵绊,幽灵鸟陷入沉思。她有什么想要的吗?时间如此短促,她都想不出要什么。他们的谈话仿佛十分遥远,于是她又开始思索,假如碰到爬行者要怎么办。格蕾丝是不是潜伏的卧底,动机比南境局和x区域更加古老?她是应该忠于前任局长,还是忠于小时候的局长,忠于那个在灯塔旁的黑礁岩上玩耍的小女孩?灯塔管理员又是为谁效力?假如每个人只有一种身份,情况就好多了,然而他们都没那么简单。
也许生物学家最终的回应才是最重要的,而她写的信都只是对期望的安慰性描述,是人类所固有的反应。就像是给出正确答案之前的最后拖延。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说,灯塔里长年累月堆积的这许多日志,只是证明了语言是如此无意义。这不仅仅是在x区域,也适用于每时每刻,适用于各种联络与交流,因为文字太可悲,太令人失望,无论是有限还是无限的概念,都不足以表达清楚。就连爬行者写下的恐怖语句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先前在岛上的时候,还有一个问题没人能够解答,而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感受到其压力。假如现在他们脚下的土地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那地球上真正的x区域所在之处又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