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注意普通的细节。他身边的桌子上有个烟灰缸,灰白色的烟灰仿佛弯曲的蠕虫,一片片灰烬仍在闪烁燃烧,而在其中心,还有一个悸动的红点,就像车尾的刹车指示灯。烟灰旁边有个油腻的手指印,由长年累月积聚在烟灰缸上的污渍构成,来自无数焚化的香烟,永远难以抹去。烟灰缸的侧面,有人试图在指印旁边刻字,但其成果仅止于一个j和一个a。
钢琴演奏变得有点不太协调,是因为他的听力更灵敏……还是更差?他靠着墙坐在凳子上细细思索,手中拿着啤酒。四周的人声越来越模糊,仿佛全都混杂在一起。他的皮肤底下发出一阵阵弹拨声,嗡嗡作响,耳中也出现蜂鸣。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地方逐渐接近‐‐进入他的身体。他的喉咙又干又涩。啤酒的味道怪怪的。他放下啤酒,环视屋内。
老吉姆的钢琴演奏难以停止,但他弹得太糟,手指僵硬地敲击着琴键,而琴键上沾着红色的血,他开始放声歌唱,索尔从没听过这首歌,歌词也不知所云。其他乐手大多围坐在老吉姆身边,乐器从松开的手中掉落,他们面面相觑,仿佛受到惊吓。他们受到什么惊吓?莎蒂在哭泣,布拉德说:&ldo;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rdo;但布拉德的声音发自莎蒂体内,鲜血从布拉德耳朵里滴落下来,人们无力地瘫倒在酒吧中……他们刚才就这样瘫倒了吗?他们是醉了,还是死了?
老吉姆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但仍继续弹奏。他声嘶力竭地吼着那首歌,在混乱无序中趋向高潮。他的手指关节逐一断裂,血从钢琴上飞溅出来,落到他的膝盖上,也落到地板上。
索尔头顶上似有悬浮的物体。他体内也散发出某种东西,就像是广播,但频率太高,无法被人听见。
&ldo;你把我怎么了?&rdo;
&ldo;你为什么盯着我看?&rdo;
&ldo;别那么干。&rdo;
&ldo;我什么也没干。&rdo;
有人在地上爬行,或许是因为腿不管用,只能在地上拖拽着前进。有人用脑袋撞击大门附近的黑色玻璃。莎蒂在地上抽搐翻滚,撞到桌椅的腿上,全身散裂成碎片。
室外是彻底的黑夜。没有光。没有光。索尔站起身,走到门口,老吉姆不知所云的歌曲更像是断断续续的尖啸,而不再是咆哮。
他不知道门外有什么,他不信任身后的景象,也不信任彻底的黑暗,然而他不能留在酒吧里,无论那是真实景象,还是幻觉。他必须离开。
他扭转门把手,走出户外,在夜间凉爽的空气中来到停车场内。
视野里空无一人,一切各据其位,没有什么异常。但他身后屋子里的一切都已扭曲变态,谁也不可能令其恢复。喧嚣声变得更加可怕,其他人也开始尖叫,那声音竟不像是人类嘴里所发出的。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皮卡,又好不容易将钥匙插入点火器,他先把车倒出来,然后驶出停车场。作为庇护所的灯塔就在半英里外。
他没有看后视镜,不想看有什么东西从屋内溢出到黑夜之中。黑色的天空里,群星如此遥远,又如此接近。
0022:幽灵鸟
下行过程中,幽灵鸟经常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是重新体验熟悉的经历,即使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溺水的记忆,永无止尽的溺水,生物学家日记中不可信赖的语句,她最后的遭遇,她忍受的折磨,她的发现。幽灵鸟完全不想记起‐‐也不想让总管跟在身后。他不适合也不应该经历这一切。你无法把自己献祭给x区域;你最多只能尝试消失,但甚至连这也不一定办得到。
很久以前,假如生物学家未曾俯身凝视那些文字,或许不会产生这样的副本:脑中满是记忆,悄悄走入地下深处。她或许会带着完全空白的头脑返回,她的特殊之处将不在于充当生物学家的镜象,而是体现出时间与地点的错乱。
多么奇怪的安慰:墙上的文字仍一样,构成文字的方式仍一样,她甚至可以将其解读为外星生态系统的残余痕迹,仿佛爬行者和地下塔未能完成对地球的影响。因为不可行?因为这不是它的目的‐‐此处遗留的一点点痕迹只是为了表明它来自何方,代表何种意义,具有何种想法?
她拒绝戴过滤口罩。她相信,x区域不只集中在此处狭窄的空间里,不只是在台阶上和她无比熟悉的发光文字里。x区域就在他们四周;x区域并不限于一个象征性的地点。它是异常的天空,它是总管提到的植物。它是天际与大地。它可以从任何位置盘问你,甚至不需要位置。你可能都不知道它的行为是一种询问。
他们在微光中向下行走,紧贴着右边墙壁。幽灵鸟并没有感觉自己很强大,但她也不害怕。
记忆和现实中的声音相重叠,那可能是一部强力运转的引擎,也可能是心跳,她知道连总管都能听见,能猜出其源头。从此处开始,他们迅速前进,直到抵达那个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方:找到怪物,并对其予以评估。它出现在下一个拐角,远远早于预期。
&ldo;我要你留在这儿。&rdo;她对总管说,也是对约翰说。
&ldo;不,&rdo;他说道,正如她所料,&ldo;不,我不留下。&rdo;他的表情里有一种意外的温情。他的话中带着疲惫的决心。
&ldo;约翰&iddot;罗德里格兹,如果你跟过来,我没法儿帮你。你将看到一切。你的眼睛躲不过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