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些话来弥补尴尬,然后无话,两人沉默地看着泛着微光的人工湖,直至水波荡漾,地皮震动,对岸传来越来越强烈的轰隆声。
不一会,火车驶过湖对面的铁路坝。它照映在湖里,就像一只缓慢游弋的红鲤鱼,看起来要游很久,可当你再次看时,它已消失在巨大的暗青色里,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她叹息一声&ldo;深圳啊&rdo;,走了,泪水挂在娇小的面庞上。
他开始不顺心起来。他中了这个因母病从外地归来的女孩的蛊,变得像竹林七贤一样放荡,在一下不能出门时,接二连三地恋爱。起初他还相信这是一件极讲缘分的事,里边自有奇妙的哲理,比如世界有25亿男子,也有25亿女子,为何独是我们聚在一起;比如我考公务员少几分,就得去乡下教书了,就无法在红乌镇和你天天碰面了。如此种种,都是偶然,都是命运。可是在一次相亲途中,他突然醒悟过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当时他撞见政府办的小李,问:&ldo;你去干什么?&rdo;
&ldo;去实小看一个老师。&rdo;
&ldo;是吗?听说她皮肤很白。&rdo;
&ldo;鬼话,脸上长了痦子的。&rdo;
他什么好奇心都没有了。这所谓的主宰不过是小城里的几个媒婆,只要出现一个从乡下调上来的女子,她们就会组织所有合适的单身汉去参观。当你坐上一趟飞越太平洋的飞机时,你的邻座可能来自澳洲,也可能来自南美,你可能知道偶遇的含义,但当你坐上的只是一辆红乌镇的人力三轮车,那你便只能看见熟人点头,他们&ldo;小艾&rdo;、&ldo;小艾&rdo;地叫唤着,像无耻的姨爹。
一次打牌的经历加速了艾国柱的出走日程。那天他、副主任、主任以及调研员按东南西北四向端坐,鏖战一夜后,调研员提出换位子,重掷骰子,四人恰好按照顺时针方向往下轮了一位,艾国柱就是在这时看见极度无聊的永生:20来岁的科员变成30来岁的副主任,30来岁的副主任变成40来岁的主任,40来岁的主任变成50来岁的调研员,头发越来越稀,皱纹越来越多,人越来越猥琐,一根中华烟熄灭了,还会点起烟头来抽。
因为虚与委蛇太久,战罢,艾国柱在卫生间呕吐起来。
2000年10月8日这个夜晚,艾国柱本来想和何水清分享一个痛苦的梦,但当他看见后者张开鲜红的牙腔,极度贪婪地吃着卤制品时,他放弃了。在梦里,他扑腾着手脚,竟然脱离了地面,他为此兴奋,一上午都在玩这个游戏,可是等疲惫了时,却猛然看见地底下跟着一只眼露凶光的巨鼠。他为此逃远了,可等到他着落于一棵树时,又惊愕地看见它奋蹄追来,那竖起的皮毛正散发着激情的光芒呢。在到达树根后,它弓满身子,朝上一跃,竟差点将他捞下来。老鼠可是不会飞翔,但它明显已经统治大地和水域,让他永不能着陆。在梦的最后,他的四肢因为扑腾过度而僵硬,他绝望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天,笔直掉下来。
他不能给这个梦以合理的解释,只是感觉到一阵恶心。而现在那个吃出巨大声响的何水清也让他感到恶心,他想说明四点:你失败不代表我失败;即使所有人失败,也不代表我失败;即使我已失败过两次,也不代表会失败第三次;即使第三次失败了,那也比现在强,我不能在临死前追悔莫及。
可他没说,他只是给何水清倒酒。明天一早他就坐中巴离开红乌了,这是最重要的,那时爷爷也许要背着被褥扯住他,威胁要带着年迈的他走,那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何水清的白烟抽完了,艾国柱拿出芙蓉王,他摆了摆手,&ldo;我只抽混合型的,&rdo;这是何水清从外地带回的唯一财产,&ldo;在那里男女老少都抽白烟,我开始抽不惯,后来抽了,就觉得痰少,不恶心。&rdo;
&ldo;何所长,我帮你去买吧。&rdo;
艾国柱知道对方是这个意思。这样也好,烟买回来了,自己也好开口说走了,何水清叮嘱了一句,&ldo;一般小卖部买不太到,你到超市看看。&rdo;
连包白烟都买不到,这鸟地方,他想。他走出白虎巷,穿过建设中路,朝东往超市走去了。风灌了几下他的眼睛,他加紧脚步,看见一团黑影像蚂蝗一样趴在垃圾桶上,大口喷着口臭。他想,就是变成这个样子,那个叫上海的地方他还是要去,去了就不回了。
于学毅
于学毅一直没有走出初恋。
在同学程艺鹤判定这是恶心的暗恋后,他疯掉了。这个疯是经过司法鉴定的,法庭因此没有判刑,他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回到红乌镇,每夜去求知巷花坛边上坐着。因为这点,本来没装路灯的巷子更显得异常恐怖。
程艺鹤事后一定很后悔,他如果老早将李梅在外地结婚的消息和盘托出,也就不会遇刺,可他把它当成金贵的东西,坐而抬价。他先是让于学毅叫哥,接着又叫爹,人家都叫了,他却冷笑,&ldo;我就想不通,你有什么好想的?&rdo;
&ldo;我也不知道。&rdo;
&ldo;你蠢到极点了。&rdo;
&ldo;不要说了。&rdo;
于学毅愤然喊了一句。程艺鹤猝不及防,面色羞惭,过了会儿,为了扫除这让人恼火的尴尬,他踩着凳子,敲打桌子说:&ldo;你妈逼的是你要我告诉你的。&rdo;
&ldo;那你告诉我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