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0月8日,李继锡卖掉工友遗留的物什,凑上零钱,买到硬座票,准备像护送国宝一样,将这3000元护送回老家的何氏诊所。他将钱作上记号,塞到信封,又包到塑料袋,卷三卷,缝死在腰包里。他勒住腰带,系了死结。
在寄放被褥时,老乡建议将钱汇回去,但这意味着多支出30元手续费,更重要的是,没人能保证钱在邮局流通不出一点问题,要是家人不在,单子被邻居领走怎么办?
中午,李继锡到达鱼镇火车站候车室,观望一圈,选定空荡位置坐下,不久有尿意了。待从厕所回来,对面多了对男女,女的头发染黄,眉毛文绿,嘴唇涂红,五颜六色;男的头顶是肉,脸上是肉,脖子是肉,胳膊也是肉,胳膊肉上绣一条青龙。天气还好,不会冷,因此男子不解地看了眼紧扣厚西服的李继锡。
李继锡想走,可是不能走。要是对方看出点什么,准会跟上。他坐下,故意跷起二郎腿,一闪一闪,那男女却是鸡啄米一样啄着彼此的嘴唇。李继锡稍显坦然,想起带现金投宿旅社的旧事,在看见二人间已住进一位生人后,他欲退房,老板只是说,&ldo;你担心人家,其实人家更担心你呢。&rdo;清晨李继锡醒来,果然看见生人抱着巨大的行李箱在睡。
检票口拉开时,旅客像鱼儿呼喇喇涌过去,包括那对男女。李继锡等什么人也没有了,才走过去。过道、台阶和月台空荡荡,以至能听到钟声尾音的消失,北京时间下午1点整,这意味着还有24小时就可以回到贵州了。
这时,在我们红乌镇‐‐
超市老板赵法才在下棋,忽然心痛,原来是巷道传来轰鸣声,他说看见了一道绛紫色的旋风,但棋友说分明什么都没有;金琴花在做白日梦,这个梦将在傍晚时说给狗劲听,她说她看见自己潮湿的豁口,男人正欢喜地进犯这个豁口;狼狗在调配午餐,盐放多了,不利于心脑血管,因此掺了很多水,虽然掺水后没有香味了;艾国柱在红乌唯一的火车售票点文亭宾馆买票,忍不住将自己要去上海一家影视公司上班的消息炫耀出来,冷漠的姑娘只问拿多少工资,他说还不清楚;于学毅在择菜,择得很好,很小时他就知道怎样听大人的话,母亲说:&ldo;你可以看些书。&rdo;于学毅&ldo;嗯&rdo;了一声;小瞿在擦拭汽枪,他像小狗一样蹭着雷孟德,&ldo;哥,你说我们要是生活在梁山该有多好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你说是不是,哥。&rdo;
李继锡走进车厢。
其实人家更担心你呢。他穿过打扑克、往座底下塞行李以及端滚烫方便面的人,找到座位,为它没有被占而欣喜。甚至这里还有点空。他脱下鞋,将双腿搁在对面,假寐起来。不久,有两人走来,他仓皇收起脚,竟是那对男女。
&ldo;你好。&rdo;那男子说。
李继锡点点头,全身力气用在克制脸红上,可是越控制越有,因此他闭上眼,装作要延续被中断的梦。不久一声咔嚓惊动他,是男子在开饮料。&ldo;你喝吗?&rdo;男子问。男子的头是斜仰着的,眼睛只留一条缝,俯视着李继锡微隆的腹部。李继锡想,他们刚才一定在猜我的钱藏到哪里,这罐饮料就是侦查结束后扔下的诱饵。
&ldo;不渴不渴。&rdo;李继锡说。对方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他们已经知道用没毒的饮料来瓦解我的警惕了,李继锡将手叠于腹前,看着窗外,余光监视着对面。
那男子揉搓了一些面包渣到上衣口袋,就好像里边藏着什么小动物,不一会那里果然伸出绿尾巴来,李继锡确信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说是鼠类、虫子都不像。等到男子夹出来,他才明白是蜥蜴。翠绿色的它不停摆动,试图咬住男子的手,被粗暴地甩在茶几上。男子松手时,蜥蜴张望一下,定睛朝李继锡疾速爬来。
&ldo;干什么!干什么!你干什么!&rdo;
李继锡跳到座位,搂住腰包,大汗淋漓地看着那对男女趴到地上,从座底下寻找到蜥蜴。这时李继锡背已湿透,嘴巴却是奇异地搭起讪来,他关心受伤的它,就像关心对方的孩子。男子只应一声&ldo;哦&rdo;。
李继锡说:&ldo;我要回老家做手术,肚子长了一个瘤。&rdo;他们没有接茬,这样倒也自在。
晚7点,男子泡方便面,女子抛下游戏机,说:&ldo;怎么不给我泡?&rdo;
&ldo;你不是有盒饭吗?&rdo;
&ldo;盒饭冷了,我要吃热的。&rdo;
&ldo;你自己去泡。&rdo;男子取出方便面,女子推回来,&ldo;不行,你去给我泡。&rdo;
&ldo;你有完没完。&rdo;男子吼起来。两人由此互称贱货,扭打起来,有时是女子半个身子靠到窗户,有时是男子腿骑于茶几,李继锡退无可退,想喊喉咙却像卡住了,直到喧闹声引来乘务员,他才算喘出气来。
乘务员走掉时,李继锡跌跌撞撞跟上。在乘务室,他解开衣服,露出汗湿的腰带,急速抓过桌上的剪刀。
&ldo;你干什么?&rdo;乘务员厉声问。
&ldo;我要把钱取出来,我的钱系死在这里了。&rdo;
&ldo;取钱干什么?&rdo;
&ldo;求你帮我保管,他们要算计我。&rdo;
&ldo;谁算计你?&rdo;
&ldo;就是刚才打架的那对男女。&rdo;
&ldo;你有证据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