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重用他,又提防他,襄平长公主依靠他,却又时时刻刻欲除之而后快,这些尔虞我诈在掖庭里屡见不鲜,不过都是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他活了二十多年,早就见得多了。
出了寝宫的门,正瞧见明珠站在外头。她按照规矩,向严鹤臣亭亭地行礼。严鹤臣的眼睛扫过她的手腕,明珠的手腕上,依旧戴着那个没有什么繁复花纹的镯子。
他微微眯起眼睛,又想起了在暴室里那扇只透进一点光的小窗。他在掖庭这么多年来,这是头一次栽这么大的跟头,不过是他在明,敌在暗,借着天象的由头,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有一不会有二,这些年来,想要他性命的人多了,他还不是活得安稳,只要手中有权势在,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自己活命的底牌。
手上的权势到底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还是他活着就是为了追逐这些名利,只怕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往前走了两步,到底是站定了步子,看向明珠:&ldo;日后不用来司礼监了,好好服侍长公主,到了年龄,我替你做主,给你指一门好亲事。&rdo;
他浸淫在幽幽的掖庭里,辜负他的人多,他辜负的人更多,可真的给他善意的人少之又少,他冷眼看人生死,别人也隔岸观火地看他浮沉,可明珠这三分善意,他却想着用十分来还。
对一个女郎,尤其是对明珠这样的女郎来说,若是能有一份好亲事,后半生顺风顺水,该是再好不过的了吧。
明珠看着严鹤臣的背影出了昭和宫,又把眼睛垂了下来。这倒与她原本设想的有几分不同,她本以为像他这样玩弄权术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该不择手段才是。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眼看着年关将至,长公主终于放出话去,要把身边适龄的宫女放出宫去。旁人也就罢了,最不好办的还是长公主两个贴身宫女。
白术要出宫,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可流丹却不同,她跪在长公主面前,头磕得很响:&ldo;奴才不走,奴才愿意再服侍公主几年。&rdo;
襄平长公主看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七八年的侍女,终于叹了口气,扶她起来:&ldo;你说什么傻话,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再过两年,莫不是不嫁人了?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边,我自然也盼着你有个好着落。&rdo;
流丹性子强势,在昭和宫里说一不二,其余的小宫女,大都是唯她马首是瞻,可这也是明珠第一次看她哭得涕泗横流:&ldo;奴才不嫁,奴才只想留在公主身边。&rdo;
襄平长公主轻轻吐气,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ldo;你莫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你放心吧,你是本宫的人,本宫会叫人照拂你一二的。&rdo;
长公主的语气很平淡,可流丹知道,这是长公主在向她承诺,不会因为她知道许许多多宫闱秘辛而杀她灭口。流丹咬住嘴唇说:&ldo;长公主说话奴才自然是信的,只是奴才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也不愿意嫁人,只想陪在公主身边。&rdo;
白术给明珠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出来,明珠跟在白术身后走出了寝宫。白术侧过身,看着明珠,轻声说:&ldo;日后,就要留你在长公主身边了,你入宫的日子还短,只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看这情形,若是长公主动了恻隐之心,保不齐流丹还能再留二年。&rdo;
明珠不解其意,白术继续补充:&ldo;两年前,我十八岁,流丹刚满二十岁,长公主要放她出宫,她就这般哭了一通,根本不愿意出宫。&rdo;
宫女满二十岁出宫,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流丹竟和旁人不同,白术看了一眼明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ldo;流丹性子倔,可她是个好人。&rdo;
第12章
到底还是定了下来,过了春节白术就可以送出宫了,流丹求了两天,长公主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把流丹留在了宫里。再留上两年,流丹就二十四岁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女郎,二十四岁再想配人,只怕只能给人做继室或是填房。
上了年岁的女人,就像是开败了的海棠,没了好颜色。
流丹执意留在宫里的原因却无人知晓,她依旧像往常一样,穿着浅杏色的琵琶襟袄子站在昭和宫的踏跺上面,指挥着宫女太监忙里忙外,眉眼间都是沉着和伶俐。
一日复一日,便到了年下,这日明珠正在院子里指挥小太监挂灯笼,就看见严鹤臣披着鹤氅走来了,严鹤臣喜欢穿黑色,披在身上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无以言说的肃杀,像是把凛冬的萧索一同带来了似的。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穿绛紫色宫装的明珠,把她上上下下地看了遍,才说:&ldo;这颜色老气,你怎么今日穿了这件。&rdo;倒像是在说闲话家常,周围的几个小宫女听见了,吓得连气都不敢出。
早知道严大人最是不徇私情,今日竟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当真是少见得紧。
明珠道了个万福,而后才道:&ldo;大人莫不是忘了,奴才们春日穿绿,冬日穿褐,这都是老祖宗定下的。&rdo;严鹤臣自然是知道,只不过看着这小小女郎说起话来一板一眼,颇为有趣。
严鹤臣听到这,点了点头:&ldo;我今日过来,就是要领你们到体和殿去,有专门的绣娘给你们量体裁衣。&rdo;
这也是旧时候宫里定下的,冬日里量体裁春装,冬装亦是在秋天就量好的。这些宫女们还是没长开的女郎,衣着自然是要一季一量。严鹤臣看着明珠,淡淡道:&ldo;叫宫里的宫女们都出来吧,这次用的料子是纺绸,虽然不是最金贵的,可在宫里已是难得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