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院的师兄在季琛问起的时候慷慨地让他挂在自己的事务所做咨询。初来乍到,接的主要是一些税务和侵权的小案子,得益于在飞讯的经验,他对此完全是驾轻就熟。
他租了一间带阳台的卧室,周末就窝在睡椅上蜷成一团懒洋洋地晒太阳。轻微的广场恐惧让他不愿意在非工作时间出门,于是他有更多的时间照顾自己,或者想东想西。
那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季琛正再一次受到厌食症的困扰。
他强迫自己吃了一块火腿和半片面包。这大约是他该有的食量的三分之一,但季琛很清楚,任何继续进食的尝试都将以呕吐结尾。他不能吐太多次。他的消化系统已经不太好了。
于是季琛努力回忆着美好的晚餐,试图增进自己的食欲。
他想起的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裴鲤。
就像他们一起坐在食堂的角落里,为了打球错过饭点的裴鲤在季琛的目瞪口呆中横扫了食堂小炒最后两份炒饭,惨兮兮地抬头对季琛说还饿,而季琛无可奈何地把他带回家,又下了两人份的面。
就像季琛抱怨各家外卖的单子都零散放着不好找,于是裴鲤花了半个月为他做了一个外卖软件。后来季琛帮他把那个软件卖了出去。那是季琛考过司考之后的第一个案子。裴鲤惊叹于季琛能把软件卖出好价钱,而季琛愉快地抽了零头跟裴鲤出去吃大餐。
就像裴鲤明明凌晨四点才睡,硬是抢在九点起床,呵欠连连地去排九点半开门的那家季琛特别喜欢的蛋糕。排到了,裴鲤就骑车一路狂奔到季琛在校外租的房间,献宝似的将纸盒珍而重之地搁在茶几上,然后一边嚷着让让一边扑在季琛的床上睡死过去。
就像……
就像他生命中每一刻甜蜜,都有裴鲤的参与。
季琛从七岁起便对世界持有悲观的假设。他擅长对自己进行负面评价,每时每刻都活在深浅不一的负疚感中。但就在这一刻,在他狼狈不堪地因为反胃而汗湿了衬衫的时候,在他因为长期低血糖而晕眩的时候,在他最凄凉地回忆着最甜美的时光的时候。
他竟有了一些毫无缘由的……勇气。
季琛想再迈出一步。
他错了那么多,所有的勇气与棱角都消磨干净了。可深圳慵懒的阳光里,他不期然地想起裴鲤,就像是忽然获得了新生。
季琛很清楚自己是一位临床抑郁症患者,他的意志太过脆弱以至于他不应该糙率地做出任何一个决定。所以他按捺着莫名的焦灼,冷静了一周来摈弃一切疯狂的念头。
……没有用。
最后季琛抓着钱包出了门,用对他而言太快的步伐走在深圳的阳光中。他的眼前微微发黑,晕眩感仍然困扰着他,药物的副作用令他心跳过速。
他可能会冻结在相似的目光里,或者因为裴鲤的拒绝而伤透了心。他不应该在正常化的进程里横生枝节,犯下更多的错。
但他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在乎。
他孤注一掷地买了一张回北海的机票。
11
来电显示是外地的陌生号码,没头没尾的。
换成一年前,裴鲤肯定是毫不犹豫直接挂断,眼都不带眨的。但现在他只是任由铃声响了三声,等秘书处把电话接起来。
自从季琛走了之后,裴鲤再也没有拒接过陌生电话。
季琛走得干净利落。
他在北海用的号码变成了空号,所有社交网站的账号都停止更新,工作用的飞讯邮箱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登录,最新一封邮件是发给裴鲤的辞职函。
裴鲤始终想象不出季琛为什么会消失得这么彻底。
裴鲤还记得季琛走的前一天,他们俩约了晚饭。他被前阵子的收购风波折磨得够呛,工作刚告一段落便拖着季琛去了他家楼下的餐厅。
季琛喜欢那家的清蒸鱼。他会先拿筷子将鱼刺一根根地挑出来,然后一次性把大块的鱼肉咽下去,眼睛满足地眯起来。
他们吃完了便就着啤酒不紧不慢地聊天。
裴鲤很喜欢跟季琛聊。
季琛总是抬眼看着他,细密的睫毛十分生动。他眼神专注,仿佛裴鲤是他世界的中心。这种眼神应该是在他们的相处中慢慢生长出来的,但裴鲤完全想不起一个时间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