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神经大条的女孩,穆媄也只能默默地听着,直到林夏说完。
“夏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活不久了,所以不需要什么东西了。”穆媄轻声说,“我想求你的事情是在我去后把这个宅子卖了,凑一笔学费让阿秀去上城里的寄宿学校。我也知道这种深山里的房子如今是卖不动的,但建屋子的时候颇是用了些好木材,紫檀、花梨、酸枝、沉香、丝楠,都是不易朽坏的。你若是请人拆了屋子,便可把木材卖了,其中的三成送给夏姑娘你作为谢礼,另七成麻烦你拿着给阿秀找个好学校。”
林夏一听就急了:“我说姑姑你托付我什么事情不好,你没到办后事的时候呢!信我没错!我们金刀林家,说起来也是医武双修!你给我点时间,我保证找人治好你!”
“夏姑娘,真谢谢你,但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些事情是天道,天道不可违。”
林夏一愣,穆媄话里透出和白起类似的意思,白起也说,规则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
她忽然打了个寒战,有些事情,想起来就叫人畏惧啊。
“好了好了,天色那么晚了,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好好聊。”林夏站起身来。
“夜寒露重,夏姑娘你好睡。”穆媄幽幽地说。
林夏转身走向房门。她背对着穆媄,没有觉察自己转身的那一刻这间老屋的变化。随着她的目光挪走,紫檀大案上灯熄了,光滑油润的木材无声地开裂,光可鉴人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灰尘,穆媄睡的那张罗汉床上?本挂着紫色的窗帘,可当林夏挪开目光之后,那雍容华贵的紫色在几秒钟内消退,只剩下一匹素白色的、朽烂的纱。
同样一间房,林夏所见的是它“生”的一面,林夏看不见的是它“死”的一面!
穆媄端坐在素白色的纱帘下,几秒钟前她虽然憔悴,但仍有绝世的容颜,此刻她已经枯槁得和那匹白纱同色,那对转盼间生姿的眼睛被两团幽蓝色的火取代,好像她的眼眶里燃烧着两支鬼烛!
她冷冷地看着林夏的背影,像是随时会漂浮着扑上去。
这时林夏的手已经摸上了门栓,还差一步,她再多迈一步就能离开这间诡异的屋子……可林夏“啪”地一声把门栓插上了,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盯着忽然间枯槁如纸的穆媄,笑吟吟的:“算了,还是今晚就说清楚吧,我看漂亮姐姐你不是个人类吧?”
穆媄惊呆了。
片刻之后,紫檀大案上的灯再度亮起,被光照亮的地方,屋子又恢复了些生气。穆媄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穆媄,有些不一样的倒是林夏……她笑得贼贼的。
“夏姑娘你说这世道,是鬼吓小姑娘呢,还是小姑娘吓鬼?”穆媄叹了口气,“反正我是给你吓得不轻。”
“我装得蛮像的吧?”林夏眯眯眼,“你真觉得我看不出你有问题?”
穆媄苦笑:“是啊是啊,是我老糊涂了,正常人就算心再宽,到了这种地方怎么会不怀疑?夏姑娘你一直表现得那么自然,恰恰是你已经猜到了我是什么东西。”
“我们老林家呢,三样活,开武馆、卖跌打药、通灵,前面两样我是学得不怎么样啦,可通灵这项,我老林家人是不用学的,我们是天生的‘见鬼’,能看见世间一切不寻常的东西。否则我跟白起能在一个屋檐下待那么久?他来的第一天我就看过他,他确实是什么跟人类不同的东西,但并不穷凶极恶。”林夏颇为得意,“这里别的院子都人去楼空,只有你这里还收拾得那么古雅,家具陈设保养得那么好,就算我不是‘见鬼’也能看出这里面有问题啊。”
穆媄长叹一声:“受教了。”
“你给我看的都是幻相,这间屋子的真实模样就是我看不得的那个样子。”
“是,从你踏入院门,你就已经入了我的局中,我给你看的是这间屋子当年的模样,那时候它可真是一座好房子呢。”穆媄轻声说,“那么重新见过林夏姑娘,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穆媄,这间屋子的屋灵。”
“屋灵?”
“无非妖物之属,天地间物老则生灵异,玉有灵、山有灵、苍松有灵、顽石亦有灵,古屋也有灵。所有的灵都是妖物,只不过有些害人,有些不害人罢了。”穆媄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我跟其他的妖物略有些区别,当年我是个人类,和夏姑娘你一样青春韶华。”
“听起来你有个好故事,说说看。”林夏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
“难得有个人愿意听我的故事。”穆媄望着跃动的烛火,眼中仿若流年飞逝,“那夏姑娘你可得有点耐心了,这故事有点长……人的一生那么长……”
伍、穆媄
我其实已经很老了,老到记忆开始模糊不清。
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紫禁城里有个皇帝,崇祯皇帝。我的父亲则是一名武将,镇守着边塞重镇。他虽然是行伍出身,却十分在意子女的教育,除了让我学习针线女红之外,也让我跟随兄长们一起读书。先生和阿嬷都说我聪慧过人,我倒也不在意,因为这些在我手上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到了后来,全城人都知道穆家有一位千金,不仅样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女红茶艺无不精通。
到我八岁那年,有个和尚来我家化我去出家,他说了句很奇怪的话,知道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时什么意思,他摸着我的头说,这女孩儿长发委地,心思也绵长,是个痴儿,痴儿留在这痴痴的世间,怕是难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