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机,一时人情汹汹,反对派们趁机在西长安门的大街小巷贴出谤书:权臣张某父死不奔丧,居心叵测,阴谋逆反,篡夺皇位!逆贼不忠不孝!天诛地灭!
万历皇帝采取必要的应急措施,捍卫敬爱的张先生尊严,他果断下达敕谕,告诫群臣:
&ldo;群奸小人,藐朕冲年,忌惮元辅忠正,不便己私,乃借纲常之说,肆为挤排之计。欲使朕孤立于上,得以任意自恣,殊为大逆不道,倾危社稷,大伤朕心。兹已薄示处分,再有党奸怀邪,欺君无上,必罪不宥。&rdo;
皇帝的金口玉言稍稍平息了各种谤议。
第十一章 余音回荡
张江陵以夺情为清议所不容,然其能自任天下之重,江陵之秉国,诚可谓安不忘危,得制治保邦之要矣。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
小进士的抗争
明朝政局本无心平气和的局面,张居正也不是位气量恢宏的大臣。吴中行、赵用贤、艾穆等人遭受廷杖酷刑,皇帝也再三恳切挽留张居正,还是无法动摇舆论。
就在廷杖后的第二天,又一位年轻人挺身而出,再次弹劾张居正&ldo;夺情&rdo;。这个年轻人叫邹元标,是当年的新科进士,在吏部观察学习,正好遇到首辅不奔丧还摧残异己,义愤填膺的小邹要做最后抗争以捍卫纲常。
邹元标写成此疏后,悄悄揣入怀中,入朝时,正巧看到吴中行等人被打得血肉横飞,他在一旁切齿顿足,怒不可遏。
邹进士又厚加贿赂太监,把奏疏交给他们,得以呈进给皇帝。
邹元标&ldo;立朝,以方严见惮&rdo;,这道奏疏写得比吴、赵、艾、沈四人更为尖刻。他从否定张居正新政出发,认为此人骄横自大,不堪重用,皇上以&ldo;夺情&rdo;挽留张居正是大错特错的决断,张居正虽有小才,然其学术偏激,虽有大志,太过刚愎自用。
在邹进士眼中,张居正的改革措施古怪弊多,限制州县入学人数,妨贤误国;官员今日进言而明日获罪,言路阻塞;处决人犯设置定额,滥杀无辜等等。
他还明里暗里讥刺皇帝:幸亏张居正只是丧父丁忧,还有挽留余地,要是哪天首辅归天,陛下难道还就不学习了?志向就坚定不下来了?
骂完皇帝,邹元标继续大骂首辅父死不奔丧,还聒不知耻自诩自己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事,其实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牲。
&ldo;不顾傍人之非,恤匹夫之小节。非病狂丧心,有此言哉?先朝李贤,夺情起复,罗伦力排斥之。居正之不归,盖无情之可夺,无复之可起,远非贤之俦矣。&rdo;
邹元标在此提到的李贤、罗伦正是明朝史上一次夺情风波的主角。李贤是河南南阳人,天顺、成化年间的内阁首辅,为官清廉正直,政绩卓著,是难得的治世良臣,却由于&ldo;夺情&rdo;起复一事有损英名。
他的学生罗伦当年也抗疏论李贤起复遭到贬谪。巧合的是,罗伦亦为江西吉安人,是邹元标的老乡。
邹元标的奏折给罗伦打了个大大的广告,一时罗伦疏贵,反对夺情的官员们争相购买罗伦劾李奏疏,从中寻找劾张利器。
张居正却&ldo;恨屋及乌&rdo;地蔑视罗伦小子乃无知腐儒,百般同情理解老前辈李贤,佩服李大人的忍辱负重,甚至特意为李公建坊纪念。
再说邹元标,奏折的最后,他危言耸听地&ldo;展望未来&rdo;:张居正一个人不足惜,如果后世再有览权恋位的人,全都学习张居正,以致窃权篡位,危害社稷,遗祸深远。
此疏一上,轰动朝野,邹元标也从默默无闻的无名小辈一举变成天下读书人敬慕的精神偶像!据说张居正读到邹元标的奏疏不但没生气,反而为其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勇敢所感动:&ldo;此人不怕死,真奇男子!&rdo;
廷杖四&ldo;直臣&rdo;已使中外离心离德,再这么强硬下去,道德破产的代价着实伤不起,张相公决定宽免邹元标。可冯保却衔恨不已。
邹进士最终没能逃脱厄运,当天下发圣旨:邹元标廷杖八十,发谪贵州卫所充军。
发配途中,邹进士的鲜血涔涔而下,沾透了洁白的衣襟。所幸他躲过阿附者的追杀,安全抵达贵州戍所。以后每遇到天阴季节,邹进士腿骨间常隐隐作痛,晚年甚至不能作深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贵州僻处万山丛中,王阳明当年就是廷杖后,在贵州龙场卫苦心钻研,终成一代学术巨擘。邹元标也在贵州苦心钻研,最终赢得世人钦佩,成为东林党的精神领袖。
邹元标的奏疏,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所能写出。细细读来,不难发现他与张居正同样是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国之士,他对新政进行了长期的观察和思考,提出了他人敢怒不敢言的一系列值得深思的社会问题,且极具现实价值。
这种犯颜极谏的精神可嘉,展现了中国古代士大夫坚持信念的光辉形象,虽死不辞的凛然气节,遗憾的是,由于他是在不恰当的时机、不恰当的场合提出这些某种程度上也算正确的意见,下场就不只是徒劳,且要付出更大代价。
他的慷慨陈词不但不能有效解决问题,反而把矛盾扩大化。张居正在失去至亲时,被人东拉西扯借题发挥,把多年苦心经营的事业批得一无是处,会是什么心情?岂不又给那些时刻伺候反击的敌对势力提供口实?难怪张居正虽欣赏邹进士之勇气,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教训邹元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