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爽利的打扮下高大清瘦的身型,卫建平出了会儿神。等到他走近了,才佯装无事的放下报纸,说:“过来了。”
卫明慎嗯一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卫建平语速缓慢地答,“这两天睡得不太好,宗医生给加了药。要我说也是大惊小怪,上了年纪,睡不好也正常。”
“还是调一调,但睡眠这回事,确实不能过度依赖药物。”
卫明慎的语气也相当平静,引的卫建平不由再看他一样。
“今天不忙了?”
“这两天休息。”
卫明慎端起茶壶又往老爷子的杯子里添了些,卫建平听着清晰的倒水声,说:“你这个工作,也并不比之前清闲多少。有时候我是真想不明白,你调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与人打交道久了,难免心累。现在的工作虽然也累,但都是与简单的人共事,反倒比之前轻松些。”
“未必。你那里打交道多的都是知识分子和技术骨干,有时候轴起来也够你头疼的。”
“这个我不否认。”卫明慎笑笑,“但解决的办法说简单也简单,以理服人就够了,这是他们最在乎的。”
卫建平行伍出身,有一段时间很看不起知识分子臭老九。但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是真正的吃软不吃硬。所以有时候来硬的,未必比以理服人更有用。
“你是做这个的料。”沉默片刻后,卫建平感慨道,“若你执意待在这里,我也不反对。但是隋瑛那里,就没得商量了。”
卫明慎许久没说话,等喝完了手中这杯茶,他说:“老爷子,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这一声说的极轻,几乎如同叹息一般,卫建平听了却立刻从椅子上坐直:“你什么意思?”
卫明慎出神般眺望着窗外,远处应是空山明净,此刻却犹如蒙上一层薄雾般缥缈,看这样子,是风雨即来。
“那天我又见到她了。不行,是真的不行,我不能放弃她。”
卫建平沉默几秒,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留她在身边?”
“不。”卫明慎摇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答应。我也不愿意委屈她。”
“那你是什么意思?”卫建平隐隐有动怒的冲动,心里头也渐渐有了答案。
“我委屈了十几年,大概也够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卫明慎望向远处的山,这让他想起刚下部队时待过的第一个连队。
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地方,明明是一个大集体,却更有家的感觉。他努力工作,想在这里谋得一个好前程,可他毕竟是卫家的孩子,父亲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他的命运,让他脱下军装,回到了地方。当时刚接到命令的时候,他愤懑不已,第一次没有敲门进了父亲的办公室,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当时父亲是怎么答的?他说:慈不掌兵,你不是带兵的料,趁早转业吧。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所具有的威力。小的时候无论怎么受到冷遇,他都不曾灰心。只有这次,他是真的对这个父亲绝望。
可能是心已死,所以后来父亲安排他进入仕途,又塞给他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妻子时,他都没觉得太难接受。左不过人生就如此了,还能有什么更可悲的?
卫明慎觉得,父亲有句话说的很对。他的心太慈了,所以每个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轻易往上插一刀。
卫建平能够感受到卫明慎平静语气下的坚定,抑住了发火的冲动,他说:“你大哥的事才处理好你就跟那边撇清关系,让隋家作何想?”
“大哥的处理结果已经尘埃落定,除非有人刻意为之,否则不会再有什么改变。而且要动手脚的人也得掂量一番,要想把大哥搞下来,那他至少也要脱层皮。”
“就是因为你大哥已经离开了这个位置,所以才更要保住和隋家的关系,否则他哪里还有希望东山再起。”卫建平难得说出心里话来,“明慎,现在的官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明白么!越是身处高位,越是什么也不能做。”
卫明慎:“……高位,就那么重要么?”
卫建平:“……”
卫建平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这个小儿子。
很长时间以来,他对这个儿子的感情都很复杂——爱之,又恨之。爱,是因为终究是自己的骨血。恨,自然是因为他的母亲——那个自己曾经最爱的女人。因为这份复杂的感情,导致他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也时有反复。有的时候想亲近,有的时候看他的目光又像是陌生人。就如此刻。
他一直觉得他性子太过柔软。实际上,他是裹在层层软绵里的一把刀。出其不意,露出锋利。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看你大哥你就知道,我们这样的人从高处跌落,会是什么后果。”卫建平难掩疲惫道,“你是不是不相信,如果你大哥没有出事,我绝不会,绝不会——”
“我相信。”卫明慎轻声答。
这是一名父亲,留给他的最后慈悲。
想到这里,卫明慎笑了,很轻很轻。
“不出意外,过两天我会去趟陕南,那里有一项持续了近十年的移民工程。我会陪同上面一起去考察。”
“听说您的老战友一直深耕西北,就把那里作为我开始的地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