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他将闻衡迷倒带回风蘋山庄,以此为诱饵将李直骗入地牢,又命得力手下扮成李直的模样回到褚家为他传递消息。闻衡则被他喂了一粒“游仙散”,醉倒七日,按说今天应该才刚刚醒来。
他临行吩咐过留守山庄的手下,若他自己未能如期归来,等到蘅芜山试刀大会洗清了闻衡的污名,便可以将闻衡从地牢中提出来,送回湛川城鹿鸣镖局。
薛青澜替闻衡安排好了周全的退路,带着易容成闻衡的李直单刀赴会,直到那一掌之前,一切发展都还在他的计划之中。然而他唯独漏算了一点:当日在刑城时,连大内秘药“万象蛰罗散”也困不住的闻衡,又怎么会被“游仙散”醉倒七天七夜?而他一旦清醒过来,仅凭一座地牢、几个手下,谁又能拦得住他?
闻衡昼夜兼程追上杜若峰,一路上听着各种传闻,早将薛青澜的意图摸清了七七八八,然而终究晚了一步。他气得恨不得把薛青澜绑起来抽一顿,可又心疼的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只好举起衣袖慢慢抹去他唇边血迹,轻声道:“你等一等我,待我了结此间事,就带你回去疗伤。”
薛青澜勉力去抓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道:“衡哥别去……好不容易才给你摘干净……”
闻衡借着身形掩饰将他搂进怀里,温声道:“别操心我了,很快就好。”说罢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一下权当安慰,小心地扶着薛青澜在台边靠稳,这才起身对范扬道:“旁的都不必理会,给我看好他。”
范扬少见他如此盛怒,直觉后颈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忙趁擦肩而过时急劝道:“公子,救命要紧。”
闻衡没有接他的话,径自抬步走到高台当中,面对褚松正,冷冷道:“闻某来迟,还望褚掌门勿怪。”
褚松正奉朝廷的命令,费尽心思攒出这么一台大戏,就是要让闻衡再也没有翻身重来的机会,却万万没想到先有李直反水,后有薛青澜搅局,待得真相反转,闻衡反而姗姗来迟。这三个人就像是轮番跳起来拿大耳刮子抽他的老脸,把褚松正的一腔意气打得粉碎,更别说方才闻衡那一剑逼得他狼狈万分,竟是面子里子都漏了个底儿掉,堂堂褚家剑派家主,竟如同一个粉墨涂饰的跳梁小丑。
他勉力维持住风度仪态,挤出一个半酸不苦的假笑,道:“闻少侠,闻公子,你真是好得很啊!不光各派弟子蒙受你的大恩大德,竟连魔宗护法都被你迷了眼睛,肯为你倒戈一击。”
闻衡淡淡答道:“阁下自愿做伥鬼,被群起而攻之,又何必来怨我?”
“闻公子年纪轻轻,心计却如此老辣深沉,还很会装模作样,”褚松正阴鸷地盯着他,高声喝问道,“你靠着一点恩情邀买人心、博取侠名,当上了纯钧派的长老,难道不是为了日后向朝廷复仇?你从前是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废人,为什么突然间武功大增,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神妙剑法?除了北斗浣骨神功,世上还有什么功法能叫一个废人一夕之间脱胎换骨?”
闻衡尚未回话,忽听半空中传来风声尖啸。褚松正蓦地向右疾退,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先前站立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鞭痕。他果断擎剑在手,断喝道:“什么人!”
聂影大步走到闻衡身旁,将金鞭收回掌中,高声道:“老子忍了半天,早就想上来打你了!老匹夫一口一个废人骂谁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废物吗!”
闻衡低声道:“多谢聂兄。”
“自家兄弟,何须说这等外道话,”聂影拍拍他肩膀,道,“方才这老匹夫造谣时,我没来得及动手就让龙境摁住了,眼下再站不出来说道说道,恐怕以后连我也要变成他们口中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了。”
他转向众人,昂然高声道:“当日我与闻兄弟结伴上司幽山,论剑大会出事后,也是我们二人一同追踪朝廷内卫、援救被困在刑城大狱中的人质,这些俱有许多人亲眼所见,赖不了帐。褚家老匹夫硬说闻兄弟居心叵测,那我聂影岂不成了他的帮凶?谁要讨伐他,便连我的份一起算上,先来老子手底下走过二十招再说话!”
聂影贵为还雁门少主,江湖人称“金鞭拂雪”,声名远比闻衡响亮。他既如此表态,当日在场的众人亦纷纷附和,发誓绝不会听信谗言、恩将仇报。
这些话闻衡听了也就听了,知道泰半是看在聂影的面子上,因此并不十分动容,反而朝四方肃容正色道:“近来江湖上流言四起,多是关于在下的身世,以及一篇子虚乌有的神功秘笈。原意清者自清,毋需多言,谁知竟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欲陷我于不义,乃至于为千夫所指,世所不容。”
“我父母家人,皆命丧于内卫之手,其中冤情至今尚未昭雪。我确实与内卫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但这是闻某家事,与旁人无涉,诸位今日既然能明辨是非,没有偏听褚松正一面之词,自然也不必担心来日被我煽动,枉做了别人手中的刀剑。”
他语气不甚激昂,言辞亦不花哨,然而句句真挚有力,远胜长篇大论,台下群侠一时间鸦雀无声,均在侧耳细听他说话。
闻衡内力深厚,虽不高声,但声音送得极远,在山谷间隐隐回荡:“至于神功秘籍,根本是无稽之谈。在下从未听说、更未曾修习过什么北斗神功。这一身武艺,一是七年前拜入纯钧门下,先得尊师秦陵长老指点,后又得顾垂芳顾老前辈传功;二是四年前我离开师门、在外游历之时,机缘巧合之下认得一位前辈,蒙他老人家传授内功心法,终得打通经脉,一窥武学门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