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流露出一点踌躇之色,薛青澜好奇问道:“我怎么?”
闻衡道:“闻九早知道这次要对上方无咎,也知道你我关系,却特意将你也拉进这个计划当中,这样一来,你就变成了最危险的人。你要是站在太子这边,方无咎必定不会放过你,你要是站在垂星宗那一边,我就会先察觉。闻九这么做,一方面是有私心,想提醒我小心身边,怕你与垂星宗暗中勾结;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借我的手先除去一个威胁。毕竟垂星宗四大护法个个都不是善茬,如果你是方无咎的安排好的卧底,他的计划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他对我未必有加害之意,对你却没安什么好心,所以安全起见,你还是留在外面接应,别去跟方无咎正面相见比较好。”
薛青澜安静地听完他的分析,不管心里是不是想立刻追上去砍了闻九,面上却是一派毫无矫饰的郑重之色:“巧了,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件事。”
“这一次我不会和你一道进京,另有要事,需得单独上路。你和宿老前辈只管想办法杀冯抱一,不必烦心垂星宗,方无咎交给我来对付。”
第105章计议
九月初四,深夜,京城回南巷。
幂篱遮面的黑衣客人不走正门,身轻如燕地从墙头“飞”进了藏在小巷深处的院子。这屋子除了主人家不怕费灯油、大半夜还点着灯外,与周遭民居几无区别,但客人的动作却非常小心,他无声地快步穿过庭院,推门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动作利索得令人眼花,仿佛他是从门缝里溜进来的。
房间内木桌旁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侧对着他,正在垂眸端详桌上铺开的图卷,闻声抬头招呼道:“来了?”
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沉静气质,形容俊美,独坐陋室也不显局促,反而令这间屋子莫名增色几许,虽然陈设老旧,完全称不上舒适,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坐下来静一会儿。
闻九进屋的脚步都缓了一缓,但话一出口,语气仍是难掩急迫:“你何时来的?情况有变,你带了多少人手?”
闻衡抬头道:“刚到不久,出什么事了?”
闻九摘下斗笠,露出紧锁的眉头:“陛下今日忽然传口谕,让太子明日启程,到慈寿山拜谒皇陵。从禁宫到慈寿山帝陵大约一日半的路程,夜宿乐清行宫,太子身边除了东宫侍卫,还有大内高手寇不贰和韩三献随行。”
“唔,”闻衡点了点头,问道,“所以呢,你希望我做什么?”
闻九道:“你我要留在京中对付冯抱一,太子那边只能让薛护法——”
闻衡不待他说完,就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别指望他,他不在。”
闻九环顾周遭,这才意识到房间内一直只有闻衡一个人,面露惊愕之色:“他人呢?!”
“青澜另有别的事要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打算,”闻衡坦然答道,“不用把他算进你的计划里。”
闻九简直如遭雷劈,登时眼前一黑,满脸写着“这你都不管”。薛青澜在他眼里是个立场摇摆不定、疯起来天崩地裂的危险人物,天下只有闻衡还能降得住他,一旦他倒向垂星宗,他们眼下筹谋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出于警惕之心,先前他不惜冒着得罪薛青澜的风险提醒闻衡注意,然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情之一字,害人如斯,现在看来即便是聪明如闻衡,也逃不开色迷心窍的下场。
闻衡看懂了他的脸色,却没法跟他解释,只好一笑置之。
他平常管薛青澜吃饭睡觉,对细琐小事上心得不行,在生死攸关的重大决定上反而保持着相当的克制,很少插手,全由着薛青澜自己做决定。就好像他明知道薛青澜还有不少事瞒着他,却没有追问到底,薛青澜说要分开行动,那就送他一个人离去。这信任在外人眼中的确堪称盲目,却是他与薛青澜之间一种无言的默契。
闻九虽然是九大高手之一,但他只有自己强,在冯抱一多年的压制之下,并没能培养出什么得用的手下,这才迫不得已要找闻衡帮忙。他满怀希望地来,却骤然得知闻衡这里也是单枪匹马指望不上,几乎生出了一点“命该如此”的凄凉。仅凭他们两个,连单挑冯抱一都未必有十成胜算,更别说还要对付冯抱一的盟友垂星宗和豢养多年的爪牙了。
“现在该怎么办?”
“我也正想问你,”闻衡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让太子去祭陵,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冯抱一的意思?”
闻九道:“论理只有天子才能祭陵,太子代陛下前往,其实是默认了他的身份,除了陛下,没人能做这种决定。一旦太子平安归来,继承大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不管是冯抱一还是计贵妃,再想动手都会难上加难,所以这次太子出行对有心人来说是最后一个绝佳机会,他们必然不会放过。”
“照这么说,冯抱一必定会把最强的力量压在太子那头,确保让太子有去无回?”
“不错,我是这样想的,”闻九听他话中还隐有怀疑之意,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不对。”闻衡摇头,“合情合理。”
闻九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是这副语气?”
闻衡收拾好桌上的图卷,另取了个杯子,倒了杯冷茶推给他,平静地反问道:“九大人,你觉得冯抱一是一个会遵循常理、顺应人情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