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理来,素姐是因为自己说了重话挤兑她,不然也不会大捧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惹得小巧姐生是非,调羹,又捉不出半点错来。思来想去,还是先安抚调羹为先,胳膊打烂了折在袖子里,想好了便笑道:&ldo;姨娘想是还生小巧姐的气?&rdo;
调羹淡淡的,道:&ldo;小孩子家家的,调皮些也没什么。&rdo;
素姐听到这句话,对调羹另想相看,没想到啊,这春秋笔法,人人都会用呢。
狄婆子叫调羹噎了一下,喝了剩下的半钟茶,方匀了气,又道:&ldo;小巧姐极该请了家法的,只是眼看要出阁的人,打她一顿,一来怕人家笑话,二来也怕婆家脸上过不去。&rdo;
平常,像这样话说了半截,后边素姐看她眼色自会出来打个圆场,今日狄婆子看了又看,好么,两个人都盯着那花瓶在看呢,只好自己又说道:&ldo;罢罢,如今我老了,也管不了许多,你少了什么,自去问素姐要。&rdo;
调羹听到这里,站起来福了一福,道:&ldo;娘说的是。&rdo;也不等素姐说话,自回东厢房收拾房子去了。
素姐见调羹走了,连忙道:&ldo;姨娘屋子里要用的家什,我屋子里还有些,要赶紧趁爹不在家送了去,省得又淘气。&rdo;看狄婆子张了嘴还想说什么,假装没看到,三步并做两步跨出门槛,一边吩咐上房的媳妇子扫院子,一边顺着石子路,回自己家去。
狄婆子见平常两个最低眉顺眼不过的人,今儿都硬气起来,越想越生气。最气的还是狄员外老糊涂了,临老居然娶妾,还要养老生儿子。如今这份家业,一半是她半辈子早起晚睡挣下的,一半是儿子考取了功名挣下的,平白的就要分了给人。妇人家本来就爱小,老太太们更是恨不能一文钱当中劈开来做两文钱花的人,如此这般算来算去,不免心火上升,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喘不过气来,一头倒在坑上挣扎。偏生丫头媳妇们刚才都避开了,还不曾回来。
待到素姐回家寻了些绸缎,亲自来与婆婆看,方才发现狄婆子躺在炕上,身子不能动弹,两眼直翻。
素素见了,不免先是吓一跳,再看狄婆子口内说不出话,手脚都不能动,料想是中风,当初狄自强家大伯与大伯母吵架,大伯中风发作起来差不多也是这样。慌得鞋也不及脱,跳到炕上,一手拍背一手从脖子边伸到前边掐老太太人中。捧东西进来的陈嫂也有些见识,不喊不叫,将手里的东西一摔,急忙的掉头到前边找管家寻医生。
素姐掐了会子,狄婆子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痰来喘气,方才把她平放在炕上。此时早有人去找狄希陈并狄员外回家。
春香受了命去请巧姐,满屋子寻不见一个人,退出来拉着巧姐屋子里上夜的家人媳妇道:&ldo;巧姐姐哪里去了?&rdo;
那媳妇子笑指了指阁楼上,道:&ldo;躲藏进去这半日了。你自去叫门,说不得过两三日饿了就开门了。&rdo;
春香急得一跺脚,转身爬到胡梯半截处大声喊道:&ldo;巧姐姐,娘有些不好了,你快开了门去瞧瞧。&rdo;
那巧姐,与小铜雀藏在阁楼上,阁楼高不满三尺,宽不过十来尺,又放了些箱子,两个人挤在里边又闷又热又黑,心里正后悔没有找个好地方躲藏。小铜雀又在那里不停的埋怨她,说是娘请了家法定会将她们打得半死云云,惹得巧姐与她逗嘴。待得春香喊了十来声,才听到娘不好了几个字。
毕竟是自己娘,小巧姐连滚带爬拉了门栓,一步踏空差点掉了下来。
春香看她身上沾满灰尘,脸上出了汗,糊得一道一道黑印子,头发上还挂着蜘蛛网,后边还跟着一个有其主必有其仆的小铜雀。
小铜雀从后边拉着她袖子道:&ldo;姐姐掸掸灰,洗个脸再去。&rdo;
巧姐却不理她,挣脱了手,撩起裙子直奔上房去。
此时正好狄婆子转醒,调羹已是来了,坐在边上与她打扇,素姐坐在炕里伸着胳膊弯到前边,狄婆子半靠在儿媳妇的身上,就着她手里的茶钟喝水。
巧姐见了娘与调羹都在,又怕又不好意思,也不敢进门,磨磨蹭蹭站在门外边,扣那门框,一副脏兮、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叫素姐看了好笑,狄婆子看了心疼,调羹看了又生气又好笑。
等到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铜雀进房,鬼头鬼脑在巧姐后边扭来扭去,狄婆子掌不住笑了,道:&ldo;还不去洗了脸。&rdo;
素姐忙拦:&ldo;且别洗,也让你爹跟你哥瞧瞧你这花狸猫的样子,不定怎么乐呢。&rdo;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一屋子人也就狄婆子听明白了,点点头道:&ldo;大嫂说的是,你爹笑两下,你也少打两下。&rdo;
巧姐听了娘跟嫂子的话,明白今儿算是过去了,顶多爹爹骂两声算了,喜欢的忙跑进来。狄婆子忙喝住她道:&ldo;还不快与你姨娘赔不是。&rdo;
巧姐忙跪下来行了大礼,慌得调羹扔了手中的扇子来扶她。
正好狄员外跨着大步,气喘吁吁进来,眼见得女儿正在赔罪,爱妾满脸笑容扶起,安下那悬在半空的大石头,问狄婆子:&ldo;你可好了?&rdo;
&ldo;半边身子麻软,&rdo;狄婆子皱着眉动了动,道:&ldo;只怕是不中用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