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对美国中年夫妇,他们非常爱护我,本身没有儿女,对待我视如己出,周末假日再三的开车来宿舍接我去各处兜风。
他们夫妇在山坡上有一幢惊人美丽的大洋房,同时在镇上开着一家成衣批发店。
感恩节到了,我自然被请到这人家去吃大菜。
吃饭时,这对夫妇一再望着我笑,红光满面。
&ldo;三毛,吃过了饭,我们有一个很大的惊喜给你。&rdo;&ldo;很大的?&rdo;我一面吃菜一面问。
&ldo;是,天大的惊喜,你会快乐得跳起来。&rdo;
我听他们那么说,很快的吃完了饭,将盘子杯子帮忙送到厨房洗碗机里面去,再煮了咖啡出来一同喝。
等我们坐定了,这位太太很情感激动的注视着我,眼眶里满是喜悦的泪水。
她说:&ldo;孩子,亲爱的,我们商量了好多天,现在决心收养你做我们的女儿。&rdo;
&ldo;你是说领养我?&rdo;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气极了,他们决心领养我,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但是,他们没有&ldo;问我&rdo;,他们只对我&ldo;宣布&rdo;他们的决定。&ldo;亲爱的,你难道不喜欢美国?不喜欢做这个家里的独生女儿?将来‐‐将来我们‐‐我们过世了,遗产都是你的。&rdo;我气得胃马上痛起来,但面上仍笑眯眯的。
&ldo;做女儿总是有条件的啊!&rdo;我要套套我卖身的条件。&ldo;怎么谈条件呢?孩子,我们爱你,我们领养了你,你跟我们永远永远幸福的住在一起,甜蜜的过一生。&rdo;&ldo;你是说过一辈子?&rdo;我定定的望着她。
&ldo;孩子,这世界上坏人很多,你不要结婚,你跟着爹地妈咪一辈子住下去,我们保护你。做了我们的女儿,你什么都不缺,可不能丢下了父母去结婚哦!如果你将来走了,我们的财产就不知要捐给哪一个基金会了。&rdo;
这样残酷的领儿防老,一个女孩子的青春,他们想用遗产来交换,还觉得对我是一个天大的恩赐。
&ldo;再说吧!我想走了。&rdo;我站起来理理裙子,脸色就不自然了。
我这时候看着这两个中年人,觉得他们长得是那么的丑恶,优雅的外表之下,居然包着一颗如此自私的心。我很可怜他们,这样的富人,在人格上可是穷得没有立锥之地啊!
那一个黄昏,下起薄薄的雪雨来,我穿了大衣,在校园里无目的的走着。我看着萧杀的夜色,想到初出国时的我,再看看现在几年后的我;想到温暖的家,再联想到我看过的人,经过的事,我的心,冻得冰冷。
我一再的反省自己,为什么我在任何一国都遭受到与人相处的问题,是这些外国人有意要欺辱我,还是我自己太柔顺的性格,太放不开的民族谦让的观念,无意间纵容了他们;是我先做了不抵抗的城市,外人才能长驱而入啊!
我多么愿意外国人能欣赏我的礼教,可惜的是,事实证明,他们享受了我的礼教,而没有回报我应该受到的尊重。我不再去想父母叮咛我的话,但愿在不是自己的国度里,化做一只弄风白额大虎,变成跳涧金睛猛兽,在洋鬼子的不识相的西风里,做一个真正黄帝的子孙。
这样的人生
我搬到北非加纳利群岛住时,就下定了决心,这一次的安家,可不能像沙漠里那样,跟邻居的关系混得过分密切,以至于失去了个人的安宁。
在这个繁华的岛上,我们选了很久,才选了离城快二十多里路的海边社区住下来。虽说加纳利群岛是西班牙在海外的一个省份,但是有一部分在此住家的,都是北欧人和德国人。我们的新家,座落在一个面向着大海的小山坡上,一百多户白色连着小花园的平房,错错落落的点缀了这个海湾。
荷西从第一天听我跟瑞典房东讲德国话时,就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后来我们去这社区的办公室登记水电的申请时,我又跟那个丹麦老先生说英文,荷西更是不乐;等到房东送来一个芬兰老木匠来修车房的门时,我们干脆连中文也混进去讲,反正大家都不懂。
&ldo;真是笑话,这些人住在我们西班牙的土地上,居然敢不学西班牙文,骄傲得够了。&rdo;荷西的民族意识跑出来了。&ldo;荷西,他们都是退休的老人了,再学另一国的话是不容易的,你将就一点,做做哑巴算了。&rdo;
&ldo;真是比沙漠还糟,我好像住在外国一样。&rdo;
&ldo;要讲西班牙文,你可以跟我在家里讲,我每天噜苏得还不够你听吗?&rdo;
荷西住定下来了,每天都去海里潜水,我看他没人说话又被外国人包围了,心情上十分落寞。
等到我们去离家七里路外的小镇邮局租信箱时,这才碰见了西班牙同胞。
&ldo;原来你们住在那个海边。唉!真叫人不痛快,那么多外国人住在那里,我们邮差信都不肯去送。&rdo;
邮局的职员看我们填的地址,就摇着头叹了一口气。&ldo;那个地方,环境是再美不过了,偏偏像是黄头发人的殖民地,他们还问我为什么不讲英文,奇怪,我住在自己的国家里,为什么要讲旁人的话。&rdo;荷西又来了。
&ldo;你们怎么处理海湾一百多家人的信?&rdo;我笑着问邮局。&ldo;那还不简单,每天抱一大堆去,丢在社区办公室,绝对不去一家一家送,他们要信,自己去办公室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