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不见他关你屁事啊?”谢忱舟脾气向来不好,也不打算给眼前这个可疑人物一点好脸色:“你是他朋友又不是他爹妈,管得着么你。他要找我,让他自己过来!”
“韩清上次伤后身体一直没好利落,所以不能本人前来拜会。”蒙面人并不生气,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他说,有件事必须让我转告你——”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你将来能不能养育子女,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娶你,和你共度一生。”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谢忱舟脆弱的心理防线。她颤着声一指他的脸:“你……你……”
“想问我们是怎么知道你身体状况的,是么?”
蒙面人悠悠地舒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韩清住院期间,我们偶然得知——他所住院的地方,正是你当年为身毒人重伤后所住的医院。”
“后来,我们又稍作了一番调查,才知当年沈将军将你送到医院之后还去过你和你姐姐谢忱衣的家中,见到了奄奄一息的谢忱衣本人。你受了很重的枪伤,子弹穿透了你的子宫和卵巢,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当时负责给你诊疗的医生征询了沈将军的同意,摘除了你的上述专属于女性的器官。”
谢忱舟垂着头,哑声道:“说下去。”
蒙面人娓娓道来:“我们后来找到了那位洋大夫。洋大夫说,当时是沈将军出了大价钱让他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的,而他出于医者的职业道德,并没有收沈将军的钱。至于你的姐姐,报纸上报道出来的惨烈死状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但很奇怪的是,据那些作案的身毒国人称,沈将军闯进来的时候谢忱衣其实并没有死。更奇怪的是,谢忱衣的死直接成为了一桩大案——一桩足以改变西北政局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案。”
“那些身毒人在哪里?”谢忱舟警惕地瞪着他:“我凭什么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遣返回国了,不信你自己可以去打听。”
“他们杀了人,就这么放回去了?!”谢忱舟气急到了目眦欲裂的地步:“谁干的?”
蒙面人有问必答:“是沈将军。这是他和当时的地方政府达成的一项交易,据说是因为他当年利用你姐姐的死大做文章,把简单的刑事案件变成了身毒国间谍事件,迫使当时的督护常文忠臣服于西南军政府;作为交换条件,将这几个身毒人放回国也是为了给常文忠吃一剂定心丸,以示此事到此为止、圆满解决。”
谢忱舟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她听见了自己世界观崩塌的声音。先是在医院查出了自己体内的器官被摘除、这一生都无法再生育后代的结果,再是被人告知救命恩人其实从一开始就瞒着自己这个事实,并且还利用姐姐的死大做文章、谋其私利——
不,不只是这些!如果这个蒙面人所言非虚,那么姐姐的死甚至有可能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而他之所以不杀那些身毒人,恐怕也不只是为了与常文忠达成某种妥协,而是……
谢忱舟不敢再想下去了。时值六月,天气热的要命,可她却如堕万丈冰窟之中,从头到脚恶狠狠地打了个大大的冷战。蒙面人见她这呆呆愣愣的模样,似是关心地问了句:“你还好吧?韩清也担心你会承受不住事实真相的打击,但我还是违背他的意愿向你和盘托出,希望你不要怪我……”
“你说够了么?”
谢忱舟冷冷地打断他的自我剖白:“说够了,就请滚吧。”
乱世飘萍(三)
经过一天一夜的深刻思索之后,谢忱舟决定按兵不动,老老实实装儿子,继续父慈子孝。
当面质问沈长河?开玩笑,自己现在又不能独立门户,万一义父恼羞成怒宰了自己……那还好,死了就不用了愁吃穿住行的问题;若是把自己赶出家门,那她可真要再次过上小叫花子一般的可悲生活了!
打定主意之后,她忍气吞声地收敛了脸上的猜忌和仇恨,不动声色地跑了一趟大学城。位于凉州的圣约翰大学是大洋国上帝教教会筹办的国内第一所现代大学,理论上属于中西合办,实际上是教会出资、秦人自办;又因着沈长河本人的意思,如今主要教授的都是理工科及医学课程,文科里除了经世致用的法学、政治学之外,什么哲学、艺术、历史专业全都没有,是所彻头彻尾功利主义的流水线式人才培育工厂。
——沈长河固执地认为,对于如今之秦国青年而言,最要紧的不是学习那些没用的艺术美学,而应该是能够帮助国家在未来的工业、军事发展中快速赶超列强的理化科学。
谢忱舟人很聪明,理化学的不错,但她骨子里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那些被义父嗤之以鼻的艺术、哲学之流才是她的最爱,可她绝不敢当着义父的面透露丝毫。她的成绩单很漂亮,清一色的a+,再加上将军义女的名号,圣约翰大学校长自然是不敢怠慢:“大小姐想学什么专业?您随便挑一个,鄙人这就给您安排。”
“……”谢忱舟伸出一只修长瘦削的手随意翻翻眼前的学科名册,谩声道:“法学吧!”
然后抬头直看向卑躬屈膝的校长,她柔和可亲地笑了笑:“我要你下午就把录取通知送到将军府——下午六点之前,能记住么?”
校长被她这一双狭长深邃的凤眼盯着,竟忍不住有些畏惧了: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觉得这半大不小的姑娘比沈将军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