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抬起头时,沈长河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屋子里灯很亮,狭小的室内站了至少二十来个士兵,每个人都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面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忱舟,你来了。”
谢忱舟抿着嘴唇,并不说话。她以为沈长河既已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必然已是狼狈至极;非是如此,便不能解她心中“深仇大恨”。可事实上,她所看到的沈长河虽然脸色仍是病态的苍白,衣着却相当整洁干净,长发柔顺地沿着肩头垂落,衬着一张本就精致美丽的脸愈发明艳动人。
谢忱舟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声音干涩地开了口:“你……还好吗?”
“我很好。”
沈长河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关切道:“你与此事无关,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我……”谢忱舟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转移话题:“沈长河,你知道是谁向总统府检举揭发你的吗?”
是“沈长河”,不是“义父”。这么明显的称呼上的变化,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了,可沈长河脸色丝毫不变:“我知道。”
“……”谢忱舟哑然。沈长河轻轻往椅背上一靠,微笑着:“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说这些的?”
谢忱舟摇了摇头,眼眶逐渐有些湿润:“有一个问题困扰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它的答案。”
“我姐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沈长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附耳过来,我现在就告诉你。”
然而,待谢忱舟真的凑过来之时,他却毫无预兆地狠狠咬住了她的后颈!待众人强行将两人分开之际,谢忱舟的脖子早已一片血红,而被按跪在地的沈长河却近乎疯狂地拼命挣扎着,一边抬起头瞪着她,嘶声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孽障,老子的前途事业全被你毁了,我要杀了你!”
场面立时间一片混乱。谢忱舟捂着受伤的地方龇牙咧嘴,一边试图挣开卫兵的桎梏想揍人,一边不干不净地谩骂着,会面室乱成一团。站在门外的袁修颇为满意地露出了笑容,随即转身离去,却偏偏错过了待众人带着受伤的谢忱舟出门之后、独自坐在黑暗之中的沈长河脸上浮现出来的,一丝隐晦而神秘的笑容。
“公审”很快就开始了。
陈锡宁显然不想再节外生枝,因此趁热打铁地将能找来的国内外媒体全都找了来,自己也亲自出席了这场在他看来十分光荣且盛大的、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审判。为了防止再出现昔日上京“共和广场”前学生you行闹事的情况,这次他调动了驻守凉州的全部西南滇军,将任何无关人等一律拦在道路两旁,把通往军事法庭的整条大街围成铁桶一般;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市民和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自主自觉、悄无声息地走上街市,安静地充当“看客”。
上午九时,押解着“叛国者”的囚车从军事监狱门前缓缓驶出。这是一辆黑色军用吉普,前后左右各有两辆轿车护卫着,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以防有人在押送途中劫狱;中间的吉普车之内坐着前西南将军:陈锡宁有意让围观的民众亲眼目睹这位“失败者”的下场,因而特地叮嘱押解人员打开车窗,以便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现在的凄惨模样。
“沈将军这么憔悴了啊……”
人群中有人悄悄议论起来。无论男女老少,看过去的目光中都只有惊愕、怜惜,而没有任何鄙夷、恐惧或者别的负面情绪。他们之中年长一些的人经历过嬴风、萧子业两代将军统治,也经历了从最初的一穷二白到现在的生活富足;毫不夸张地说,如今西南军政府治下的广大西南地区百姓,已经过上了秦国其他地区民众所不可企及的、和平、富有和相对自由的生活,自然也就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沈长河充满了崇敬和爱戴之情。
——普通百姓也许不懂什么治国之道、民族大义,但却本能地知道在谁的统治下日子更好过,也拥有着对于社会朴素却清醒的基本认知。这些情感、认知让他们忍耐、顺从、觉醒、抗争,然后追随某一位时势造就的英雄,纠正、改变甚至开拓着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如是循环,生生不息,最终促成了人类社会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螺旋式的上升与发展。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西南民众而言,这位拥有着美丽外表的“英雄”不止是西南地区的救世主,还是秦国、秦族人反抗以东瀛为首之外族侵略的最后一线希望。从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将军已然成为了“秦国未来”的一种象征、一种信仰。
然而,民众们看到的沈长河却是如此的羸弱瘦削,黑色长发衬着他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容,使得他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片风中飘摇的落叶。
这一路上,西南的百姓沉默着对他致以注目礼,而沈长河也安静地任由人群从自己眼前飞逝成道道幻影,终于在进入法庭之后、面对着数不尽的闪光灯之时,疲倦不堪地阖上了眼。
陈锡宁说到做到,并未给他在公众面前留下任何体面。张俭之、顾明宇他们为他请来的律师乃是从大洋国留学回来、有“大秦合众国第一辩护师”之称的名律周恺,他一看见沈长河身上穿着的囚服、连着手足的粗重镣铐就急了,立刻向法官提出抗议:“依据合众国刑法典第十七条,被告出庭时不得着囚服、戴械具,宪警部这是公然侵犯人权,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坚决反对,并向法庭提出严正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