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河闻言,偏过头看了金耀宗一眼。在此之前,金耀宗曾多次在林雪怀那里听说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是个漂亮的混血男人;然而如今仰视着这个比自己足高了接近三十公分的男人,他还是瞬间怔住了。
这一瞬间,头顶这人的脸与记忆中的许多张脸重合了起来——那些报纸上刊载过的,长发的、短发的,全身的、半身的,意气风发的将军、潦倒落魄的囚徒……
唯独不变的是这双奇异的、幽深碧绿的眼睛,坚毅、冷静,无所畏惧。美丽的混血将军俯视着他,沉默半晌,才稍稍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我不是总统。何况,即使我是总统,也无权赦免他。”
“可是整个秦国不已经都是你的了吗?!”
金耀宗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一般流下来。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拽住沈长河的衣领,恨声道:“当年雪怀帮过你那么多,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沈长河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混蛋、狗杂种!我宰了你!”
“耀宗你不要再乱说话了!”沈长河没什么反应,林雪怀却先急了。眼见着金耀宗抬手就往沈长河脸上打去,他竟拖着镣链往前迈了一大步,戴着手铐的手拼命向金耀宗的胳膊抓去,试图阻止他——
可惜没能成功。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沈长河的脸上,后者那张漂亮的脸上立刻多了一个红掌印。这还不算解气,他又握掌成拳冲着对方的太阳穴砸去!
整个过程中,沈长河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任由他连打带踢带挠——就像一个绝望的女人,歇斯底里地捶打欺负她的那个男人的胸口一样。卫兵们试图把他拉开,却没想到这娇娇小小的男人力气竟大得惊人,以至于直到把他从沈长河身上拽下来的时候,后者已经是满脸抓痕、头破血流了。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金耀宗终于被卫兵们拖走了。林雪怀保持着抓住栏杆的姿势,为难地看着他现在狼狈的模样:“……刚才为什么不反击?”
“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些,我是无所谓的。”沈长河略带歉意地看向他,绿眸之中隐现惋惜之意:“我救不了你,抱歉。”
“是我咎由自取的。”林雪怀轻轻摇头,道:“从我背叛祖国、向东瀛投降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沈长河心痛地叹息道:“你走上今天这条不归之路,是我为数不多无法理解的事情之一。介意告诉我原因么?”
林雪怀垂下眼帘,漠然道:“错了就是错了,怎么可能事事都有原因。”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沈长河摸了摸鼻子,忽然开始认真反思一个问题——
他今天出门前应该先看看黄历的,否则不至于从早上开始尴尬到现在、而且似乎还有继续尴尬下去的趋势。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就听扑通一声,是林雪怀跪下来时发出的声音:“对不起。”
沈长河不解地看着他。林雪怀双手撑地,把头低得很低,唯独语气还是非常冷淡:“请原谅耀宗的冒犯,他本性不坏,只是脾气太骄纵了些……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如果你还在生他的气,就责罚我一个人!”
这么傲慢冷淡的一个人,连与他握手都不愿意,最后竟为了另一个男人向他下跪哀求。沈长河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像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应该不是。”林雪怀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但我不能拿他的性命冒险。”
“你这人……”沈长河既无奈,又有些感慨:“我根本就没生他的气,放心吧。”
“我还有一个请求,”林雪怀一字一句道:“我死后,照顾好他,让他好好活着,不要寻死。”
“……我不是开托儿所的,林先生。”沈长河立刻摇头,道:“因为不忍心拒绝别人的请求,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所以这次,我不想答应。”
“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就当我向你讨要回来,可以么。”林雪怀不依不饶:“别忘了,当初你想把西北收入囊中,我曾全力支持过你。”
“你这是公然挟恩市惠啊。”
沈长河无奈道:“好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寻死觅活的。”
“谢谢。”林雪怀这才重新站了起来。他手足皆被沉重的铁链铐住,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也很是吃力。沈长河赶忙隔着栏杆扶起他,关切道:“别乱动了,好好坐着——我知道这有多难受。”
毕竟,他过去这许多年里可谓监狱的常客,这样“难受”的滋味确实也没少尝过。
“呵。”孰料,林雪怀却忽然笑了笑,语气是难得的柔和轻松:“将军,虽然我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可若你为女子,我也会愿意娶你。”
“哦?算你有眼光。”沈长河也大大方方地跟他开着玩笑:“毕竟,我这种人美心善的家伙可是很罕见的呦。”
林雪怀在他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后背靠着栏杆,轻声道:“将军美貌举世闻名,可你的灵魂却和你的外表不怎么统一……有时候,你的话实在太多了,又得理不饶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毒舌的话唠竟是一位绝代佳人。”
“……”沈长河也坐了下来,后背隔着栏杆跟他好哥们儿似的靠在一起。若不是此处是防守森严的国狱,两人倒真像相见恨晚的知己:“不是我话多,是你话太少了。说起来,我们见面没有几次,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