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这才知道为什么秋云口口声声道,她家姑娘是个贵人。
可进宫为什么要饿肚子呢?
钟应忱好似无所不知:“圣上自小喜欢纤细宫人,左近伺候之人都是个个生得苗条,若想得宠,送进宫的姑娘自然也是如此。”
“难道瘦成了骨头架子便好看了?”
池小秋将徐三姑娘想作骷髅架子的模样,顿觉心酸,对素未谋面的帝王也有些不满。
钟应忱默然不言,当今即位时不过是个少年,主少臣老,这好细腰的名声传出,给新帝添了许多荒唐色彩。
可真荒唐,还是假荒唐便不得而知了。
池小秋当日听笑话,都说住在几进大宅里的人,多半是早上十个鸡蛋,晚上十个油馍馍。池小秋却别有见解,觉得那有钱人家,多半是中午十几道菜,晚上十几道菜,一个比炕还大的桌上,放得满满当当。
钟应忱听她絮絮叨叨说出自己高论,忍不住一笑。
池小秋正说着热闹时,看见钟应忱,不由一顿。
当日两人逃难时,蒙头垢面,面黄肌瘦,钟应忱每每沉默起来,便如山影下渡口前一棵冬树,挺拔瘦削,难以捉摸。可如今,浸润了柳安镇上的水气,少年抽条似的往上,只半年功夫就高了她一头。他本就少有展颜时候,一笑时便如春山晴峦,别样风采。
钟应忱走了两步,见她还未跟上,便住了脚等她,见她眼光时,有几分不自在。
他咳了一声,池小秋终于回神,由衷赞叹道:“兄弟,你这模样,真是倾城倾国。”
连个过渡也没有,钟应忱的脸一下黑了下来。
池小秋挠挠头,见钟应忱大踏步走了,明摆着生着气,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又盘算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没错,明明是在夸他啊!
街上卖斗笠油伞雨屐子的多了,要给叶子船钉乌篷顶的人也多了,有小贩拎了细巧花篮,里面有才开的新荷,簇粉几枝菡萏,修长雅致,有的才半开,有的已经亭亭玉立开全了,篮中铺了翠绿荷叶,雨一下,便在花叶上面积了水珠,小贩一动,便四处乱滚。
这样的新荷拿回家来,剪了头,重新插在水里,能再盛开许久。池小秋买下两三只枝,盘算着是往那个缠枝莲纹的盘口乌釉缸中放,还是往青花大瓷海碗里头搁。
只有花叶似乎挺寂寞,池小秋又搬回来两尾撒着扇子般大尾巴的黑里金,看着两条鱼吐着泡泡在荷花荷叶间游来游去,煞是有趣。
手里拎了一堆的东西,池小秋也不往回走,倒往糕点铺里面去,买了许多玫瑰糖。
既是徐三姑娘爱甜,甜有甜的吃法。一斤面四两油,雪花洋糖倒进凉白开里化去,桃杏仁酥香,瓜子一粒粒嗑出仁来,若有山间的榛子再好不过,填上些小茴和薄荷叶,一起捣碎了,再用石碾子过一遍,直到研磨得极碎,揉进玫瑰糖里头,便成了现成的糖馅料,面团擀薄,入馅料,正反面都撒上芝麻,炉火上支架子,一点点烤得焦香。(1)
池小秋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最后虫蛀了牙,从每天吃减成每月吃,她爹扛不过闺女撒娇,带着池小秋在外头偷偷堆了灶加餐。直到后头两颗牙让蛀成个黑洞,才让小秋娘发现了爷俩的秘密,从此该收的收,该骂的骂,池小秋就此痛失了玫瑰糖饼,只记着心中火烧火燎却怎么也盼不到的滋味。
这会的徐三姑娘却跟她一般处境,池小秋才又捡了这饼出来。
手中一大堆东西,池小秋不愁力气,可却拿不下这许多东西,钟应忱过来,顺手将她那一大包糖都拿了,只给她留了几枝荷花。
池小秋留意到他手边还拿了许多粗糙纸张,正想问他为何要买这些,却见钟应忱视她于无物,一撑伞,往前面走了。
直到回到家,钟应忱也没再理过她,只是坐在葡萄架下,蘸着面糊将一张张纸糊成袋子。
“这是要做什么?”池小秋好声好气地问。
钟应忱半抬头,瞥她一眼,未曾答话。
池小秋却误会了他的眼神,只是顺着一看头上葡萄,已经长成饱满水灵的一串,半青半紫,却无端破了两个。
养了半年,满架葡萄终于长到酸甜可口的时候,便有鸟闻着香甜味道上来琢食,便是只破了一个口,也能引得马蜂苍蝇都嗡嗡飞来,过不了两日,一串葡萄便毁了。
“果然还是钟大哥想的周到!”池小秋不吝赞美,终于让钟应忱缓和了脸色。
池小秋虽不知他为何生气,但总归是自己惹的祸,便趁机诚恳道歉:“对不住,我不该说兄弟你长得好看。”
钟应忱终于与她说了一句话:“倾城倾国多是形容女子,以后不要乱用。”
池小秋恍然大悟,知错立改:“我错了,兄弟你这模样,分明是赏心悦目!”
还有什么词来着?丰神俊茂,如松如竹,玉树临风…
池小秋真心觉得,就钟应忱而言,这些词都可以往他身上堆。
纸袋分明已经糊好了,钟应忱却始终坐在那里,将他们都一一捋平。
池小秋觑不着他脸色,也不知哄好了没,再过得一会,却见一点微红渐渐从他耳际蔓到颊边。
池小秋有点不敢置信,她一拍钟应忱肩膀,讶然道:“你这是…害羞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