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庄主看儿子自己做的那个‘家庭预算收支’,有点头疼,试着建议,“要不然,你把这些鸡啊,鱼啊的花销都拿掉?”
“一个月就买两次哒!”吃饭就要吃肉肉,这是小鹭子这辈子总结的一身经验。而且他自认特别懂事的已经把糖果子的预算都取消掉了。
水庄主看着小鸟儿黑溜溜清澈干净的大眼睛,忽然升起一种‘地主老财罪孽深重,残酷剥削穷苦百姓’的负罪感。水夫人开始揉揉太阳穴,不知道该怎么给她的小鹭子讲贫富差别这回事,‘阶级’实在是个很深奥的哲学问题。
最终,关于‘为什么鹭子就可以天天吃肉,别家小孩就只能过年吃肉’这一问题,被记录在《长大后就明白了》的备忘笔记上,然后,这个问题被暂时放下了。
但是!
但是!!
以为这样安排,你们大人就可以蒙混过关了么?
哼哼,你们高兴得太早辣!
那个长着天使外表,有着恶魔般可怕好奇心的小鹭子抱着自己的小算盘,没出俩个月,又挖出了他爹的隐藏至深的小金库。
“老婆,你儿子要成精了!”
水庄主拿着水清浅近新做出来的《水吟庄年度收支审计表——收支平衡分表》,嘴张得足能塞下一个鹅蛋。
通过年底的盘账,水清浅惊恐的发现,与其操心别人家会不会穷死,他不如好好关注一下自家会不会穷死。
水清浅通过审计家里账本中每笔钱的来龙去脉,在有理、有据、有签单的前提下,他发现,水吟庄每年的田租总收入,绝对无法支撑他们一家四口目前的花销(包括狗狗威武),其资金缺口,更是高达十五万贯!
十五万贯是什么概念?
那就是六十万石粮食的佃户收成,把整个雄山县凑凑,能收六十万石粮食么?
确切的说,根据水清浅上面的计算,他们家每年地里的收成,加上养的猪牛羊、鸡鸭鱼,加上山里果树的果子的收入……满打满算,五千贯。综合平日里的花销:月钱,威武的口粮,水清浅的点心,水夫人的胭脂首饰,水庄主的艺术品收藏……还有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加起来,五千贯真是花的干干净净,连根毛也剩不下的。
好吧,问题出来了:十五万贯,堪称一笔天文数字,堆在一起能把他们所有人活埋,钱从哪里来的?又花到哪里去了?
水清浅不是无的放矢,所有的矛头直指——
他有个败家的爹!
水庄主拿着审计结果,张张嘴,半天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亲爹:“你怎么忽然想起算这个?”
儿砸:“不算这个,我怎么会知道爹你这么能乱花钱呢?”
依他爹妈这样的败家花法,‘飞天儿后裔死于饥饿’这种事,就要活生生的上演了!
水庄主非常认真的思考,觉得如果维护自己光辉的父亲形象,他就得好好解释那十五万贯的去向,然后就得详细阐述‘技术革新需要巨额投资’与‘先进生产力终将推动社会进步’之间的投入产出关系。其实,庄主夫妇二人每次面对儿子的问题,都不曾敷衍了事。但你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家鹭子最可怕之处,就在于诡异思维和强大好奇心,所以多数情况下,答案都是……
“鹭子啊,”水庄主已经准备推脱了。
“爹爹,咱这回能不说‘长大后就明白了’么?”直接噎回去了。水清浅已经决定不能放任亲爹大手大脚的败家行为。
“要不,你给他解释解释?”水夫人递给丈夫一个深意的眼神。
水庄主想了想,一把抓起儿子扛在肩上,“来,儿子,跟我到百折园。”
百折园,取‘百折不挠’之意,是水吟庄的独立书房院落,一个门户很严的两进小院,前院的正厅是水吟庄地主公和地主婆平日居家管账的地方,东西两厢是标准的书房配置,里面布置的什么文房四宝、桌椅板凳,大面大面墙上挂着书画,杂驳不堪,一眼望上去,完全是土财主硬充读书人的脸上贴金摆设。
绕过正堂的大插屏,能看到一扇后堂门,通过后堂门进后院,这一处就是水吟庄的禁地了,无人敢擅闯。规矩如此。但内里,绝对不是人们臆想的刀山火海、龙潭虎穴的样子。整个后院温馨舒适,东西两厢屋里地上铺着西漠来的长绒羊毡毯,有躺椅,有小几,推开廊下的大落地拉门,晴天能欣赏到庭院中的花团锦簇,雨天里享受雨打芭蕉的浪漫。庭院一隅还有一棵高大的蓝花楹,在花开的时节,水夫人在树下焚香抚琴,不仅能放松神经,还很唯美。
对于水清浅来说,那些浪漫、温馨、唯美、舒适都是不存在的,他讨厌这个地方。因为他知道这里有间屋子堆满了玻璃瓶。每次看到玻璃的坛坛罐罐,水清浅都有一种‘那东西好危险’的感觉,好像一经过它,它就会突然爆开,然后飞起的碎片割伤他——这种想法有点无厘头,却根深蒂固,也结结实实的阻挡了水清浅一岁到六岁的脚步。水清浅对这处院落的认知仅限于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却从来没仔细逛过,今天被他父亲特意领进来,也是觉得处处陌生,处处新鲜。
后院主间明堂,东西两面墙上都是格子架,上面有很多书。西次间里贴墙放着几个橡木柜子,柜子里封存着各式各样玻璃瓶子,瓶子里或满或不满的都有东西。再向里有一扇对开木门分出次间和梢间。最里面这间屋子风格跟外面迥异。白灰从棚顶刷到四壁,两扇大玻璃窗让外面的阳光充分照进来,一张纤尘不染的大型橡木台稳稳地摆在屋子中央,台子上,林林总总立着形状各异的大肚玻璃瓶,还有很多玻璃细管像搭桥一样从一个瓶子口连接到另一个瓶子口,就是格物学里提到的蒸馏,提纯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