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待我跳完后,一个女孩憨直地说:&ldo;特意从新区那边来这儿学舞,我还以为跳得有多好呢。&rdo;讲这话时,她的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我一直没有察觉到这是她们不喜欢我的真正原因。我并不喜欢芭蕾,只不过因为母亲的坚持而勉强来到这里,这一点似乎让她们很不高兴。如果我酷爱芭蕾,特意来这里学习,并且努力练习的话,她们一定会接纳我的。无论是多么年幼的孩子,友情总是伴随着尊敬。据说她们得知我在回家路上失踪之事后,先是面面相觑,继而竟悄悄地笑了。
总之,在那种地方我是一个异类,并且对自己是异类一事浑然不觉。直到有一天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首先想到了母亲,并怨恨起母亲来,但事实上,我与母亲应该是同类人吧。
教芭蕾的老师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单纯女孩,她柔软的身体上常穿着浅紫或浅蓝的紧身衣,还配合紧身衣的颜色,每次变换着不同花色的乔其纱短裙。她的这种打扮风靡了整个舞蹈班,女孩子们找遍了市区,都不曾发现有哪一家商店在贩卖如此时髦的芭蕾舞用品,于是她们购买乔其纱料,按各自所好制成短裙,模仿老师的打扮,穿在紧身衣上。乔其纱料既薄且是斜纹的,短裙的裁制当然不可能出自女孩之手,都是由各自的母亲代劳,当时就是那么一种令人发笑的景况。而我却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衣,即便不愿意,也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们中相当突出。这一切,我母亲是无法知晓的。
事件发生在十一月的一个傍晚,芭蕾舞班五点下课,夜幕已开始降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有母亲来接,我却是一个人搭公车回家。就在那一天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在新开发区下车,而是搭车过了t川。我只记得一点,那天因为我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而被别的女孩嘲笑为&ldo;乌鸦&rdo;。
我坐在公车上过了t川,来到了终点站k市。
后来我听说当时车上的乘客中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孩坐在车上,大家异口同声地作证道:车上没有小学生模样的女孩。于是警察推断:我从芭蕾舞班回家途中突然失踪,极有可能是我在公车站独自一人等车时被人开车绑架了。在此推断的基础上,市的警察只随便地搜查了一下k市,而且还错误地只对各区各村拥有汽车的人作了调查。听到这些,我满腹疑窦:当时车上挤满了下班回家的工人们,还有那些身着立领制服的高中生们,那时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坐在车上并不是静悄悄地在睡觉,而是像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孩子那样,极不老实、一刻不停地动着:因为我额头上的皮肤被绷得发疼,我拔下了在发结上扎得紧紧的发夹,放开了头发;拉开芭蕾包翻找其中的漫画;想想被人讥讽为乌鸦,还不时地发出一两声细细的叹息……坐在我身旁的那位中年男子替我捡起了掉在他公事包上的发夹,递给了我。在终点站k市下车时,我曾与司机对看过,当时他正透过后照镜在观察乘客下车的状况。
假如我的身影真的没有留在乘客的眼中,那么就是乘客们有意识地想否认我的存在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无论是在社区还是在学校,或是在芭蕾舞班,我总是被周围的恶意所环绕。是我的相貌让他们感到恶心吗?还是我的表情、我的态度?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从母亲身上继承下来的,与现实不合的某些东西会让人焦躁不安,并不是我的存在引人注目,而是存在于我体内的某些东西让人感到不快,人们总想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把它抹去。
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当我在公车上时,健治那迫不及待的意志已开始产生功效了。是的,健治的意志,那是一种呐喊:我想得到可爱的小东西!可爱的小东西?小猫、小狗、小鸟也成呀。事实上,工厂后院的地下正埋藏着这些动物的尸骸。对,还有一个可爱小巧的人!
当公车驶进社区减速靠站时,我正出神地望着河堤对岸k市满城辉煌的灯火,那些灯火不停地闪烁着。k市最高建筑的楼顶上悬挂着舞厅巨大的霓虹灯,霓虹灯管上印有穿泳装的舞女,她们列队跳着舞、抛着飞吻。我不想回家。不,准确地说,我不想见到正在准备晚饭的母亲。
我母亲是个神经质的人,做饭时总是皱着眉,动作粗暴。她会&ldo;劈劈啪啪&rdo;地从碗橱里拿出碗碟,&ldo;哗啦啦&rdo;地拉开抽屉一把抓出筷子;洗碗槽里滚满了马铃薯;菜刀在砧板上&ldo;嚓嚓&rdo;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喜爱旋律优美的歌曲、弹奏钢琴出神入化的母亲,为什么她的生活旋律竟是如此粗放。平时到了母亲做晚餐的时候,我总是打开电视,让自己沉浸在画面中。但是,从芭蕾课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看见那些场面,因此,那天晚上我不想见到做晚饭的母亲。
我突然想到要去接父亲,父亲总会在k市喝上两杯才回家。但父亲会在哪家店里喝呢?不过没关系,我一家一家地找,总会找到父亲的。我打消了在社区下车的念头,怀着期待与不安,按捺住&ldo;怦怦&rdo;的心跳,跨过了架在t川上的大桥。
夜晚的k市与我两年前所见到的白天的k市完全不同,那时在我的眼里,它全然就是一座幽灵城,但夜晚的k市到处充斥着桔黄、粉红等暖色调的招牌和霓虹灯,俨然是一座游乐园。初冬的寒风吹拂着,街道上不知从什么地方聚集起了这么多的人,比肩接踵,身着工作服的男人们成群结队地逛着一家家商店;女人们穿着薄薄的短裙站在店前招徕着客人。一个肤色微黑、菲律宾人模样的女人向我抛来媚眼。这可与几年前完全不同了,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在那门前呆立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