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没有母妃这承乾宫奢华,不知母妃挪过去会不会习惯。”他鲜少唤她母妃,今日大约是心情好,所以连这迟迟喊不出的“母妃”二字突然也变得顺口了起来。
汤凤道:“承蒙陛下关爱,本宫哪里都住得惯。”
顺帝走上前来,坐在她旁侧的椅子上,偏过头去看她,见她一脸的波澜无惊,不知是强装的还是真的不在意。
“母妃,您就好生在孝陵待着吧,为朕的皇考皇妣守着大门。尤其是朕的母后,她素来胆小,想必母妃去了她也能安心几分。”顺帝扬起嘴角,八岁的孩子,扎起人心来真是一扎一个准儿。他就是要让汤凤去为他母后看门,去看着父皇和母后的牌位,去反省一下这些年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先皇后的事情。
汤凤若是个肚量小的,恐怕立时就要冒火。还好,他的安排很合乎她的心意,她正待腻了这宫城想要换一方天地,孝陵什么陵都好,她宁愿与死人打交道。
可此时她却不能表示出太过满意这个安排,否则以小皇帝的心眼儿定然是要反悔的。怎么办呢?装一装骗骗小孩子啰!
“天下都归于陛下了,陛下还要跟本宫一介妇人争斗吗?您看看外面的情形,您的敌人早就不是本宫了。”汤凤转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顺帝敛眉,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现在已经坐上了龙椅,他是万民之主,以后面对的不再是一己私欲而是黎民百姓。这也是他能这么轻易放过汤凤的原因,就让这个女人在孝陵里熬过余下漫长的五六十年吧,她这么爱热闹爱美的人,怎能忍受孝陵的寂静,怎能忍受每日的素装和佛经。
“母妃,好好在孝陵反省您前半辈子做的孽吧。有朕在一日,您就安心守着陵,不要作旁的想法了。”他撂下一抹嘲讽的笑,扬长而去。
汤凤动也没动,她看着年轻帝王意气风发的背影,想到了曾经无数次从这个门槛跨出去的先帝。那时候,他也是那般的志在无疆,气吞山河。
她的仇人一个个走了,支撑着她十余年来活下去的动力没了。往后素着过,繁着过,就这样吧。
——
十月初三,两驾马车出了宫城,与它们一同离去的是汤氏宠妃半生的荣光。
养心殿内,许忠捧着新茶放到顺帝的案桌上,并向他禀报皇贵太妃离宫了,轻车简行,并未张扬。
顺帝扫了一眼茶盏,而后抬了抬嘴角,看向他:“许公公,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问你,朕与皇贵太妃之间你是否偏向朕?”
许忠立刻表明忠心,道:“奴才自然是效忠陛下,绝不敢有二心。”
“好,先帝将你留给朕果然是正确的。”顺帝笑着道,“那你先去便将皇贵太妃离宫的消息散出去吧,想要她命的人不少,无须朕亲自动手。”
许忠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小皇帝竟然还有如此心机。他小心抬头看向小皇帝,后者笑意盈盈地道:“朕的确在先帝面前发誓了,可朕不信神佛不信鬼神,只信现世报。”
接着,他又添了一句:“汤氏之罪行不能公开处决,否则便是对先帝不孝,朕只有出此下策了。”
原来如此,他让汤凤去守陵也并非是想眼不见为净,而是要将她赶出皇宫后借由外面的人下手。皇宫戒备森严,汤凤在宫中经营数年,下手并非易事。再说了,他与汤氏积怨已久,在宫里出了事容易引人猜想。外面就不同了,想对汤凤下手的人多得是,他需要做的仅仅是将她暴露在刀剑之下而已。
顺帝笑了笑,酷似徐皇后的一双眼得意又飞扬。
许忠垂首,顺从地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待他离开后,一直伺候他的小太监谭丘儿上前,将新茶撤下,重新给他换了一盏牛乳。
“丘儿,你说许忠会给汤氏通风报信吗?”顺帝摸着下巴问道。
谭丘儿今年十五岁,自顺帝懂事后便一直服侍左右,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顺帝这一计,既是针对汤凤也是针对许忠,他要看看先帝身边的人是不是能为他所用。
“陛下一石二鸟,实在是英明。”谭丘儿从小浸淫在算计之中,自有一番城府,他道,“依奴才看,许总管就算是曾经偏向皇贵太妃,如今也应该知道该效忠谁了。他若连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恐怕不能在先帝跟前服侍二十多年。”
顺帝笑呵呵地道:“朕倒是希望他去通风报信,这样一来便可名正言顺地撤了他总管之职,赶他到冷宫去扫地。你么,也能尝尝当这大内总管的甜头儿了。”
谭丘儿绕到他跟前跪下,道:“奴才不敢,承蒙陛下厚爱奴才才能陪伴陛下左右,只要让奴才当陛下的一条狗就行了,不敢奢求什么总管职位。”
顺帝耸肩,一笑置之。谁不想当官?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此时的许忠心中正在犹豫,他的确是皇贵太妃的眼线,可如今陛下已经给了他站位的机会,他是否应该继续效忠皇贵太妃呢?如今小皇帝占着名,他自然不敢得罪。可皇贵太妃的段数……恕他直言,小皇帝再长十岁也不一定能够赶上。
以许忠的心机和城府,自然看得清这是小皇帝对他的考验。通过了,继续当他的总管。若是没过,宫里自然有他的“好去处”。
他抬眼,广场上一片空旷,犹如他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