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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那韩子文恰好归家,见民间如此慌张,便闲步出门来玩景。只见背后一个人,将子文忙忙的扯一把。回头看时,却是开典当的徽州金朝奉。对着子文施个礼,说道:&ot;家下有一小女,今年十六岁了,若秀才官人不弃,愿纳为室。&ot;说罢,也不管子文要与不要,摸出吉帖,望子文袖中乱摔。子文道:&ot;休得取笑。我是一贫如洗的秀才,怎承受得令爱起?&ot;朝奉皱着眉道:&ot;如今事体急了,官人如何说此懈话?若略迟些,恐防就点了去。我们夫妻两口儿,只生这个小女,若远远的到北京去了,再无相会之期,如何割舍得下?官人若肯俯从,便是救人一命。&ot;说罢便思量要拜下去。

子文分明晓得没有此事,他心中正要妻子,却不说破。慌忙一把搀起道:&ot;小生囊中只有四五十金,就是不嫌孤寒,聘下令爱时,也不能够就完姻事。&ot;朝奉道:&ot;不妨,不妨。但是有人定下的,朝廷也就不来点了。只须先行谢言之礼,等事平之后,慢慢的做亲。&ot;子文道:&ot;这到也使得。却是说开,后来不要翻悔!&ot;那朝奉是情急的,就对天设起誓来,道:&ot;若有翻悔,就在台州府堂上受刑。&ot;子文道:&ot;设誓倒也不必,只是口说无凭,请朝奉先回,小生即刻去约两个敝友,同到宝铺来。先请令爱一见,就求朝奉写一纸婚约,待敝友们都押了花字,一同做个证见。纳聘之后,或是令爱的衣裳,或是头发,或是指甲,告求一件,藏在小生处,才不怕后来变卦。那朝奉只要成事,满担应承道:&ot;何消如此多疑!使得,使得。一唯尊命,只求快些。&ot;一头走,一头说道:&ot;专望!专望!&ot;自回铺子里去了。

韩子文便望学中,会着两个朋友,乃是张四维、李俊卿,说了缘故,写着拜帖,一同望典铺中来。朝奉接着,奉茶寒温已罢,便唤出女儿朝霞到厅。你道生得如何?但见:

眉如春柳,眼似秋波。几片夭桃脸上来,两枝新笑裙间露。即非倾国倾城色,自是超群出众人。

子文见了女子的姿客,已自欢喜。一一施礼已毕,便自进房去了。子文又寻个算命先生合一合婚,说道:&ot;果是大吉,只是将婚之前,有些闲气。&ot;那金朝奉一味要成,说道:&ot;大吉便自十分好了,闲气自是小事。&ot;便取出一幅全帖,上写道:

立婚约金声,系徽州人。生女朝霞,年十六岁,自幼未曾许聘何人。今有台州府天台县儒生韩子文礼聘为妻,实出两愿。自受聘之后,更无他说。张、李二公,与闻斯言。嘉靖元年月日。立婚约金声。

同议友人张安国、李文才。

写罢,三人都画了花押,付子文藏了。这也是子文见自己贫困,作此不得已之防,不想他日果有负约之事,这是后话。

当时便先择个吉日,约定行礼。到期,子文将所积束修五十余金,粗粗的置几件衣服首饰,其余的都是现银,写着:&ot;奉申纳市之敬,子婿韩师愈顿首百拜。&ot;又送张、李二人银各一两,就请他为媒,一同行聘,到金家铺来。那金朝奉是个大富之家,与妈妈程氏,见他礼不丰厚,虽然不甚喜欢,为是点绣女头里,只得收了,回盘甚是整齐。果然依了子文之言,将女儿的青丝细发,剪了一镂送来。子文一一收好,自想道:&ot;若不是这一番哄传,连妻子也不知几时定得,况且又有妻财之分。&ot;心中甚是快活不题。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署往寒来,又是大半年光景。却是嘉清二年,点绣女的讹传,已自息了。金氏夫妻见安平无事,不舍得把女儿嫁与穷儒,渐渐的懊悔起来。那韩子文行礼一番,已把囊中所积束修用个磬尽,所以还不说起做亲。

一日,金朝奉正在当中算帐,只见一个客人跟着个十六八岁孩子走进铺来,叫道:&ot;妹夫姊姊在家么?&ot;原来是徽州程朝奉,就是金朝奉的舅子,领着亲儿阿寿,打从徽州来,要与金朝奉合伙开当的。金朝奉慌忙迎接,又引程氏、朝霞都相见了。叙过寒温,便教暖酒来吃。程朝奉从容问道:&ot;外甥女如此长成得标致了,不知曾受聘未?不该如此说,犬子尚未有亲,姊夫不弃时,做个中表夫妻也好。&ot;金朝奉叹口气道:&ot;便是呢,我女儿若把与内侄为妻,有甚不甘心处?只为旧年点绣女时,心里慌张,草草的将来许了一个什么韩秀才。那人是个穷儒,我看他满脸饿文,一世也不能够发迹。前年梁学道来,考了一个三老官,料想也中不成。教我女儿如何嫁得他?也只是我女儿没福,如今也没处说了。&ot;程朝奉沉吟了半响,问道:&ot;妹夫姊姊,果然不愿与他么?&ot;金朝奉道:&ot;我如何说谎?&ot;程朝奉道:&ot;好夫若是情愿把甥女与他,再也休题。若不情愿时,只须用个计策,要官府断离,有何难处?&ot;金朝奉道:&ot;计将安出?&ot;程朝奉道:&ot;明日待我台州府举一状词,告着姊夫。只说从幼中表约为婚姻,近因我羁滞徽州,妹夫就赖婚改适,要官府断与我儿便了。犬子虽则不才,也强如那穷酸饿鬼。&ot;金朝奉道:&ot;好便好,只是前日有亲笔婚书及女儿头发在彼为证,官府如何就肯断与你儿?况且我先有一款不是了。&ot;程朝奉道:&ot;姊夫真是不惯衙门事体!我与你同是徽州人,又是亲眷,说道从幼结儿女姻,也是容易信的。常言道:&039;有钱使得鬼推磨。&039;我们不少的是银子,匡得将来买上买下。再央一个乡官在太守处说了人情,婚约一纸,只须一笔勾消。剪下的头发,知道是何人的?那怕他不如我愿!既有银子使用,你也自然不到得吃亏的。&ot;金朝奉拍手道:&ot;妙哉!妙哉!明日就做。&ot;当晚酒散,各自安歇了。

次日天明,程朝奉早早梳洗,讨些朝饭吃了。请个法家,商量定了状词。又寻一个姓赵的,写做了中证。同着金朝奉,取路投台州府来。这一来,有分教:

丽人指日归佳士,诡计当场受苦刑。

到得府前,正值新太守呈公弼升堂。不逾时抬出放告牌来,程朝奉随着牌进去。太守教义民官接了状词,从头看道:

告状人程元,为赖婚事,万恶金声,先年曾将亲女金氏许元子程寿为妻,六礼已备。讵恶远徒台州,背负前约。于去年月间,擅自改许天台县儒生韩师愈。赵孝等证。人伦所系,风化攸关,恳乞天合明断,使续前姻。上告。原告:程元,徽州府系歙县人。被犯:金声,徽州府歙县人;韩师愈,台州府天台县人。干证:赵孝,台州府天台县人。本府大爷施行!

太守看罢,便叫程元起来,问道:&ot;那金声是你甚么人?&ot;程元叩头庄&ot;青天爷爷,是小人嫡亲姊夫。因为是至亲至眷,恰好儿女年纪相若,故此约为婚姻。&ot;太守道:&ot;他怎么就敢赖你?&ot;程元道:&ot;那金声搬在台州住了,小的却在徽州,路途先自遥远了。旧年相传点绣女,金声恐怕真有此事,就将来改适韩生。小的近日到台州探亲,正打点要完姻事,才知负约真情。他也只为情急,一时错做此事。小人却如何平白地肯让一个媳妇与别人了?若不经官府,那韩秀才如何又肯让与小人?万乞天台老爷做主!&ot;太守见他说得有些根据,就将状子当堂批准。分付道:&ot;十日内听审。&ot;程元叩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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