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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第1页）

有钱神也怕，到得无钱鬼亦欺。早知今日来忍辱，却悔当初大燥脾。

陈秀才吃搅不过，没极奈何，只得出来与那原中说道：&ot;卫家那主银子，本利共该六百两，我如今一时间委实无所措置，隔湖这一所庄房，约值干余金之价，我意欲将来准与卫家，等卫朝奉找足我千金之数罢了。列位与我周全此事，自当相谢。&ot;众人料道无银得还，只得应允了，去对卫朝奉说知。卫朝奉道：&ot;我已曾在他家庄里看过。这所庄子怎便值得这一千银子？也亏他开这张大口。就是只准那六百两，我也还道过分了些，你们众位怎说这样话？&ot;原中道：&ot;朝奉，这座庄居，六百银子也不能勾得他。乘他此时窘迫之际，胡乱找他百把银子，准了他的庄，极是便宜。倘若有一个出钱主儿买了去，要这样美产就不能勾了。&ot;卫朝奉听说，紫胀了面皮道：&ot;当初是你每众人总承我这样好主顾，放债、放债，本利丝毫不曾见面，反又要我拿出银子来。我又不等屋住，要这所破落房子做甚么？若只是这六百两时，便认亏些准了；不然时，只将银子还我。&ot;就叫伴当每随了原中去说。

众人一齐多到陈家来，细述了一遍，气得那陈秀才目睁口呆。却待要发话，实是自己做差了事，又没对付处银子，如何好与他争执？只得赔个笑面道：&ot;若是千金不值时，便找勾了八百金也罢。当初创造时，实费了一千二三百金之数，今也论不得了。再烦列位去通小生的鄙意则个。&ot;众人道：&ot;难，难，难。方才我们只说得百把银子，卫朝奉兀自变了脸道：&039;我又不等屋住！若要找时，只是还我银子。&039;这般口气，相公却说个&039;八百两&039;三字，一万世也不成！&ot;陈秀才又道：&ot;财产重事，岂能一说便决？卫朝奉见头次索价大多，故作难色，今又减了二百之数，难道还有不愿之理？&ot;众人吃央不过，只得又来对卫朝奉说了。卫朝奉也不答应，进起了面皮，竟走进去。唤了四五个伴当出来，对众人道：&ot;朝奉叫我每陈家去讨银子，准房之事，不要说起了。&ot;众人觉得没趣，只得又同了伴当到陈家来。众人也不回话，那几个伴当一片声道：&ot;朝奉叫我们来坐在这里，等兑还了银子方去。&ot;陈秀才听说，满面羞惭，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对众人道：&ot;可为我婉款了他家伴当回去，容我再作道理。&ot;众人做歉做好，劝了他们回去，众人也各自散了。

陈秀才一肚皮的鸟气，没处出豁，走将进来，捶台拍凳，短叹长吁。马氏看了他这些光景，心下已自明白。故意道：&ot;官人何不去花街柳陌，楚馆秦楼，畅饮酣酒，通宵遣兴？却在此处咨嗟愁闷，也觉得少些风月了。&ot;陈秀才道：&ot;娘子直恁地消遣小生。当初只为不听你的好言，忒看得钱财容易，致今日受那徽狗这般呕气。欲将那对湖庄房准与他，要他找我二百银子，叵耐他抵死不肯，只顾索债。又着数个伴当住在吾家坐守，亏得众人解劝了去，明早一定又来。难道我这所庄房止值得六百银子不成？如今却又没奈何了。&ot;马氏道：&ot;你当初撒漫时节，只道家中是那无底之仓，长流之水，上千的费用了去，谁知到得今日，要别人找这一二百银子却如此烦难。既是他不肯时，只索准与他罢了，闷做甚的？若象三年前时，再有几个庄子也准去了，何在乎这一个！&ot;陈秀才被马氏数落一顿，默默无言。当夜心中不快，吃了些晚饭，洗了脚手睡了。又道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陈秀才有这一件事在心上，翻来覆去，巴不到天明。及至五更鸣唱，身子困倦，腾胧思睡。只听得家僮次进来说道：&ot;卫家来讨银子一早起了。&ot;陈秀才忍耐不住，一骨碌扒将起来，请拢了众原中，写了一纸卖契：将某处庄卖到某处银六百两。将出来交与众人。众人不比昨日，欣然接了去，回复卫朝奉。陈秀才虽然气愤不过，却免了门头不清净，也只索罢了。那卫朝奉也不是不要庄房，也不是真要银子，见陈秀才十分窘迫，只是逼债，不怕那庄子不上他的手。如今陈秀才果然吃逼不过，只得将庄房准了。卫朝奉称心满意，已无话说。

却说那陈秀才自那准庄之后，心下好不懊恨，终日眉头不展，废寝忘餐。时常咬牙切齿道：&ot;我若得志，必当报之！&ot;马氏见他如此，说道：&ot;不怨自己，反恨他人！别个有了银子，自然千方百计要寻出便益来，谁象你将了别人的银子用得落得，不知曾干了一节什么正经事务，平白地将这样美产贱送了！难道是别人央及你的不成？&ot;陈秀才道：&ot;事到如今，我岂不知自悔？但作过在前，悔之无及耳。&ot;马氏道：&ot;说得好听，怕口里不象心里，&039;自悔&039;两字，也是极难的。又道是：&039;败子若收心，犹如鬼变人。&039;这时节手头不足，只好缩了头坐在家里怨恨；有了一百二百银子，又好去风流撒漫起来。&ot;陈秀才叹口气道：&ot;娘子兀自不知我的心事！人非草木，岂得无知！我当初实是不知稼墙，被人鼓舞，朝歌暮乐，耗了家私。今已历尽凄凉，受人冷淡，还想着&039;风月&039;两字，真丧心之人了！&ot;马氏道：&ot;恁他说来，也还有些志气。我道你不到乌江心不死，今已到了乌江，这心原也该死了。我且问你，假若有了银子，你却待做些甚么？&ot;陈秀才道：&ot;若有银子，必先恢复了这庄居，羞辱那徽狗一番，出一口气。其外或开个铺子，或置些田地，随缘度日，以待成名，我之愿也。若得千金之资，也就勾了。却那里得这银子来？只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ot;说罢往桌上一拍，叹一口气。

马氏微微的笑道：&ot;若果然依得这一段话时，想这千金有甚难处之事？&ot;陈秀才见说得有些来历，连忙问道：&ot;银子在那里？还是去与人挪借？还是去与朋友们结会？不然银子从何处来？&ot;马氏又笑道：&ot;若挪借时，又是一个卫朝奉了。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见你这般时势，那个朋友肯出银子与你结会？还是求着自家屋里，或者有些活路，也不可知。&ot;陈秀才道：&ot;自家屋里求着兀谁的是？莫非娘子有甚扶助小生之处？望乞娘子提掇指点小生一条路头，真莫大之恩也！&ot;马氏道：&ot;你平时那一班同欢同赏。知间识趣的朋友，怎没一个来瞅睇你一瞅睇？元来今日原只好对着我说什么提掇也不提掇。我女流之辈，也没甚提掇你处。只要与你说一说过。&ot;陈秀才道：&ot;娘子有甚说话？任凭措置。&ot;马氏道：&ot;你如今当真收心务实了么？&ot;陈秀才道：&ot;娘子，怎还说这话？我陈珩若再向花柳丛中看脚时，永远前程不言，死于非命！&ot;马氏道：&ot;既恁他说时，我便赎这庄子还你。&ot;

说罢，取了钥匙直开到厢房里一条黑弄中，指着一个皮匣，对陈秀才道：&ot;这些东西，你可将去赎庄；余下的，可原还我。&ot;陈秀才喜自天来，却还有些半信不信，揭开看时，只见雪白的摆着银子，约有千余金之物。陈秀才看了，不觉掉下泪来。马氏道：&ot;官人为何悲伤？&ot;陈秀才道：&ot;陈某不肖，将家私荡尽，赖我贤妻熬清淡守，积攒下诺多财物，使小生恢复故业，实是在为男子，无地可自容矣！&ot;马氏道：&ot;官人既能改过自新，便是家门有幸。明日可便去赎取庄房，不必迟延了。&ot;陈秀才当日欢喜无限，过了一夜。次日，着人情过旧日这几个原中去对卫朝奉说，要兑还六百银子，赎取庄房。卫朝奉却是得了便宜的，如何肯便与他赎？推说道：&ot;当初谁与我时，多是些败落房子，荒芜地基。我如今添造房屋，修理得锦锦簇簇，周回花木，哉植得整整齐齐。却便原是这六百银子赎了去，他倒安稳！若要赎时，如今当真要找足一千银子，便赎了去。&ot;众人将此话回复了陈秀才。陈秀才道：&ot;既是恁地，必须等我亲看一看，果然添造修理，估值几何，然后量找便了。&ot;便同众人到庄里来，问说：&ot;朝奉在么？&ot;只见一个养娘说道：&ot;朝奉却才解铺里去了。我家内眷在里面，官人们没事不进去罢。&ot;众人道：&ot;我们略在外边踏看一看不妨。&ot;养娘放众人进去看了一遭，却见原只是这些旧屋，不过补得几块地板，筑得一两处漏点，修得三四根折栏杆，多是有数，看得见的，何曾添个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