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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第1页）

灿若一路行程，心下觉得不快。不一日，到了杭州，寻客店安下。匆匆的进过了三场，颇称得意。一日，灿若与众好朋友游了一日湖，大醉回来睡了。半夜，忽听得有人扣门，披衣而起。只见一人高冠敞袖，似是道家壮扮。灿若道：&ot;先生夤夜至此，何以教我？那人道：&ot;贫道颇能望气，亦能断人阴阳祸福。偶从东南来此，暮夜无处投宿，因扣尊肩，多有惊动！&ot;灿若道：&ot;既先生投宿，便同榻何妨。先生既精推算，目下榜期在迩，幸将贱造推算，未知功名有分与否，愿决一言。&ot;那人道：&ot;不必推命，只须望气。观君丰格，功名不患无缘，但必须待尊阃天年之后，便得如意。我有二句诗，是君终身遭际，君切记之：鹏翼抟时歌六忆，鸾胶续处舞双凫。&ot;灿若不解其意，方欲再问，外面猫儿捕鼠，扑地一响，灿若吓了一跳，却是南柯一梦。灿若道：&ot;此梦甚是诧异！那道人分明说，待我荆妻亡故，功名方始称心。我情愿青衿没世也罢，割恩爱而博功名，非吾愿也。&ot;两句诗又明明记得，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又道：&ot;梦中言语，信他则甚！明日倘若榜上无名，作速回去了便是。&ot;正想之际，只听得外面叫喊连天，锣声不绝，扯住讨赏，报灿若中了第三名经魁。灿若写了票，众人散讫。慌忙梳洗上轿，见座主，会同年去了。那座师却正是本县稽清知县，那时解元何澄，又是极相知的朋友。黄平之、乐尔嘉、方昌多已高录，俱各欢喜。灿若理了正事，天色傍晚，乘轿回寓。只见那店主赶着轿，慌慌的叫道：&ot;沈相公，宅上有人到来，有紧急家信报知，侯相公半日了。&ot;灿若听了&ot;紧急家信&ot;四字，一个冲心，忽思量着梦中言语，却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正是：

青龙白虎同行，吉凶全然未保。

到得店中下轿，见了家人沈文，穿一身素净衣服，便问道：&ot;娘子在家安否？谁着你来寄信？&ot;沈文道：&ot;不好说得，是管家李公着寄信来。官人看书便是。&ot;灿若接过书来，见书封筒逆封，心里有如刀割。拆开看罢，方知是王氏于二十六日身故，灿若惊得呆了。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

半响做声不得，蓦然倒地。众人唤醒，扶将起来。灿若咽住喉胧，千妻万妻的哭，哭得一店人无不流泪。道：&ot;早知如此，就不来应试也罢，谁知便如此永诀了！&ot;问沈文道：&ot;娘子病重，缘何不早来对我说？&ot;沈文道：&ot;官人来后，娘子只是旧病恹恹，不为甚重。不想二十六日，忽然晕倒不醒，为此星夜赶来报知。&ot;灿若又硬咽了一回，疾忙叫沈文雇船回家去，也顾不得他事了。暗思一梦之奇，二十七日放榜，王氏却于二十六日间亡故，正应着那&ot;鹏翼抟时歌六忆&ot;这句诗了。

当时整备离店，行不多路，却遇着黄平之抬将来。（二人又是同门）相见罢，黄平之道：&ot;观兄容貌，十分悲惨，未知何故？&ot;灿若噙着眼泪，将那得梦情由，与那放榜报丧、今赶回家之事，说了一遍。平之嗟叹不已道：&ot;尊兄且自宁耐，毋得过伤。待小弟见座师与人同袍为兄代言其事，兄自回去不妨。&ot;两人别了。

灿若急急回来，进到里面，抚尸恸哭，几次哭得发昏。择时入殓已毕，停枢在堂。夜间灿若只在灵前相伴。不多时，过了三、四七。众朋友多来吊唁，就中便有说着会试一事的，灿若漠然不顾，道：&ot;我多因这蜗角虚名，赚得我连理枝分，同心结解，如今就把一个会元搬在地下，我也无心去拾他了。&ot;这是王氏初丧时的说话。转眼间，又过了断七。众亲友又相劝道：&ot;尊阃既已夭逝，料无起死回生之理。兄在自灰其志，竟亦何益！况在家无聊，未免有孤栖之叹，同到京师，一则可以观景舒怀，二则人同袍剧谈竟日，可以解愠。岂司为无益之悲，误了终身大事？&ot;灿若吃劝不过，道：&ot;既承列位佳意，只得同走一遭。&ot;那时就别了王氏之灵，嘱付李主管照管羹饭、香火，同了黄、何、方、乐四友登程，正是那十一月中旬光景。

五人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京师。终日成群挈队，诗歌笑做，不时往花街柳陌，闲行遣兴。只有灿若没一人看得在眼里。韶华迅速，不觉的换了一个年头，又早上元节过，渐渐的桃香浪暖。那时黄榜动，选场开，五人进过了三场，人人得意，个个夸强。沈灿若始终心下不快，草草完事。过不多时揭晓，单单奚落了灿若，他也不在心上。黄、何、方、乐四人自去传舻，何澄是二甲，选了兵部主事，带了家眷在京。黄平之到是庶吉士，乐尔嘉选了太常博士，方昌选了行人。稽清知县也行取做刑科给事中，各守其职不题。

灿若又游乐了多时回家，到了桐乡。灿若进得门来，在王氏灵前拜了两拜，哭了一场，备羹饭浇奠了。又隔了两月，请个地理先生，择地殡葬了王氏已讫，那时便渐渐有人来议亲。灿若自道是第一流人品，王氏恁地一个娇妻，兀自无缘消受，再那里寻得一个厮对的出来？必须是我目中亲见，果然象意，方才可议此事。以此多不着紧。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却又过了三个年头，灿若又要上京应试，只恨着家里无人照顾。又道是&ot;家无主，屋倒竖&ot;。灿若自王氏亡后，日间用度，箸长碗短，十分的不象意；也思量道：&ot;须是续弦一个拿家娘子方好。只恨无其配偶。&ot;心中闷闷不已。仍把家事，且付与李主管照顾，收拾起程。那时正是八月间天道，金风乍转，时气新凉，正好行路。夜来皓魄当空，澄波万里，上下一碧，灿若独酌无聊，触景伤怀，遂尔口占一曲：

露摘野塘秋，下帘笼不上钩，徒劳明月穿窗牖。鸳衾远丢，孤身远游，浮搓怎得到阳台右？漫凝眸，空临皓魄，人不在月中留。--一词寄《黄莺儿》

吟罢，痛饮一醉，舟中独寝。

话休絮烦，灿若行了二十余日，来到京中。在举厂东边，租了一个下处，安顿行李已好。一日同几个朋友到齐化门外饮酒。只见一个妇人，穿一身缟素衣服，乘着蹇驴，一个闲的，桃了食瓮随着，恰象那里去上坟回来的。灿若看那妇人，生得：

敷粉太白，施朱太赤。加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十相具足，是风流占尽无余；一昧温柔，差丝毫便不厮称！巧笑倩兮，笑得人魂灵颠倒；美目盼兮，盼得你心意痴迷。假使当时逢妒妇，也言&ot;我见且犹怜&ot;。

灿若见了此妇，却似顶门上丧了三魂，脚底下荡了七魄。他就撇了这些朋友，也雇了一个驴，一步步赶将去，呆呆的尾着那妇人只顾看。那妇人在驴背上，又只顾转一对秋波过来看那灿若。走上了里把路，到一个僻静去处，那妇人走进一家人家去了。灿若也下了驴，心下不舍，钉住了脚在门首呆看。看了一响，不见那妇人出来。正没理会处，只见内里走出一个人来道：&ot;相公只望门内观看，却是为何？&ot;灿若道：&ot;造才同路来，见个白衣小娘子走进此门去，不知这家是甚等人家？那娘子是何人？无个人来问问。&ot;那人道：&ot;此妇非别，乃舍表妹陆蕙娘，新近寡居在此，方才出去辞了夫墓，要来嫁人。小人正来与他作伐。&ot;灿若道：&ot;足下高姓大名？&ot;那人道：&ot;小人姓张，因为做事是件顺溜，为此人起一个混名，只叫小人张溜儿。&ot;灿若道：&ot;令表妹要嫁何等样人？肯嫁在外方去否？&ot;溜儿道：&ot;只要是读书人后生些的便好了，地方不论远近。&ot;灿若道：&ot;实不相瞒，小生是前科举人，来此会试。适见令表妹丰姿绝世，实切想慕，足下肯与作媒，必当重谢。&ot;溜儿道：&ot;这事不难，料我表妹见官人这一表人才，也决不推辞的，包办在小人身上，完成此举。&ot;灿若大喜道：&ot;既如此，就烦足下往彼一通此情。&ot;在袖中模出一锭银子，递与溜儿道：&ot;些小薄物，聊表寸心。事成之后，再容重谢。&ot;溜儿推逊了一回，随即接了。见他出钱爽快，料他囊底充饶，道：&ot;相公，明日来讨回话。&ot;灿若欢天喜地回下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