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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第1页）

陈德甫把这话一一与周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写到&ot;罚一千贯&ot;，周秀才停了笔道：&ot;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ot;陈德甫道：&ot;知他是多少？我恰才也是这等说，他道：&039;我是个臣富的财主。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的，着你吃不了哩。&039;&ot;周秀才也道：&ot;说得是。&ot;依他写了，却把正经的卖价竟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都是迂儒，不晓得这些圈套，只道口里说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更宜，口里便甜如蜜，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

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六岁，心里晓得了。员外教他道：&ot;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ot;长寿道：&ot;我自姓周。&ot;那贾妈妈道：&ot;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我也只是姓周。&ot;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发周秀才。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ot;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了。&ot;陈德甫道：&ot;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ot;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省得道：&ot;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ot;陈德甫道：&ot;这个，员外休耍人！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个倒要他恩养钱？&ot;员外道：&ot;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ot;陈德甫道：&ot;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缠，怎这等耍他？&ot;员外道：&ot;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ot;陈德甫道：&ot;员外怎如此斗人耍，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ot;员外道：&ot;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ot;陈德甫道：&ot;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ot;员外道：&ot;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ot;陈德甫道：&ot;那有这事？不要钱，不卖儿子了。&ot;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ot;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寿儿也落了好地。&ot;浑家正要问道：&ot;讲到多少钱钞？&ot;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浑家道：&ot;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不得。&ot;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ot;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ot;陈德甫道：&ot;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ot;员外发作道：&ot;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ot;陈德甫叹口气道：&ot;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ot;就对员外道：&ot;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ot;员外道：&ot;大家两贯，孩子是谁的？&ot;陈德甫道：&ot;孩子是员外的。&ot;员外笑还颜开道：&ot;你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ot;依他又去了两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ot;这员外是这样慳吝苦克的，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ot;周秀才道：&ot;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ot;陈德甫道：&ot;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ot;周秀才道：&ot;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瞩他两句，我每去罢。&ot;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ot;爹娘无奈，卖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来看你就是。&ot;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哄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ot;钱舍&ot;。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仆兴儿开了库，带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六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廓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

仪容黄瘦，衣服单寒。男人头上儒巾，大半是尘埃堆积；女子脚跟罗袜，两边泥土粘连。定然终日道途间，不似安居闺阁内。

你道这两个是甚人？元来正是卖儿子的周荣祖秀才夫妻两个。只因儿子卖了，家事已空。又往各处投人不着，流落在他方十来年。乞化回家，思量要来贾家探取儿子消息。路经泰安州，恰遇圣帝生日，晓得有人要写疏头，思量赚他儿文，来央庙官。庙官此时也用得他着，留他在这廊下的。因他也是个穷秀才，庙官好意拣这搭干净地与他，岂知贾长寿见这带地好，叫兴儿赶他开去。兴儿狐假虎威，喝道：&ot;穷弟子快走开！让我们。&ot;周秀才道：&ot;你们是什么人？&ot;兴儿就打他一下道：&ot;&039;钱舍&039;也不认得！问是什么人？&ot;周秀才道：&ot;我须是问了庙官，在这里住的。什么&039;钱舍&039;来赶得我？&ot;长寿见他不肯让，喝教打他。兴儿正在厮扭，周秀才大喊，惊动了庙官，走来道：&ot;甚么人如此无礼？&ot;兴儿道：&ot;贾家&039;钱舍&039;要这搭儿安歇。&ot;庙官道：&ot;家有家主，庙有庙主，是我留在这里的秀才，你如何用强，夺他的宿处？&ot;兴儿道：&ot;俺家&039;钱舍&039;有的是钱，与你一贯钱，借这埚儿田地歇息。&ot;庙官见有了钱，就改了口道：&ot;我便叫他让你罢。&ot;劝他两个另换个所在。周秀才好生不伏气，没奈他何，只依了。明日烧香罢，各自散去。长寿到得家里，贾员外已死了，他就做了小员外，掌把了偌大家私，不在话下。

且说周秀才自东岳下来，到了曹南村，正要去查问贾家消息。一向不回家，把巷陌多生疏了。在街上一路慢访问，忽然浑家害起急心疼来，望去一个药铺，牌上写着&ot;施药&ot;，急走去求得些来，吃下好了。夫妻两口走到铺中，谢那先生。先生道：&ot;不劳谢得，只要与我扬名。&ot;指着招牌上字道：&ot;须记我是陈德甫。&ot;周秀才点点头，念了两声&ot;陈德甫&ot;。对浑家道：&ot;这陈德甫名儿好熟，我那里曾会过来，你记得么？&ot;浑家道：&ot;俺卖孩儿时，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ot;周秀才道：&ot;是，是。我正好问他。&ot;又走去叫道：&ot;陈德甫先生，可认得学生么？&ot;德甫想了一想道：&ot;有些面熟。&ot;周秀才道：&ot;先生也这般老了！则我便是卖儿子的周秀才。&ot;陈德甫道：&ot;还记我赍发你两贯钱？&ot;周秀才道：&ot;此恩无日敢忘，只不知而今我那儿子好么？&ot;陈德甫道：&ot;好教你欢喜，你孩儿贾长寿，如今长立成人了。&ot;周秀才道：&ot;老员外呢？&ot;陈德甫道：&ot;近日死了。&ot;周秀才道：&ot;好一个慳刻的人！&ot;陈德甫道：&ot;如今你孩儿做了小员外，不比当初老的了。且是仗义疏财，我这施药的本钱，也是他的。&ot;周秀才道：&ot;陈先生，怎生着我见他一面？&ot;陈德甫道：&ot;先生，你同嫂子在铺中坐一坐，我去寻将他来。&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