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乔兮水没那么做。他偏头看着烛台,一言不发,两人之间好一阵沉默。
一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一个是压根不开口。
后者把前者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安兮臣心里又急又慌,表面上面无表情,心里头早就翻江倒海,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想好该说什么。
如此僵持了半天,安兮臣忽然听见乔兮水叹了口气,终于偏过头来看向了他,开了口。
他说:“师兄,我有事情想问你。”
安兮臣默了片刻,声音发哑地应了一声:“嗯。”
“你实话告诉我,”乔兮水问道,“关于涅槃术,你之前到底知道多少?”
“……”
安兮臣沉默了。
乔兮水看着他时眼中有些发红,他忽然有些不忍将事实说出口。
安兮臣抿了抿嘴踌躇片刻,最终闭了闭眼垂下了眸,选择了不去看他,把回答说了出来:“除了法灵不散就还是容器以外,差不多全部。”
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他听见乔兮水长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曲岐相在墓穴里为什么突然让你去死?”
“……他一早也没打算让我活着。”安兮臣道,“我听柳掌门说过了,你在往昔术里没看完,自然不知道。”
“我杀死林泓衣之后,就收了沉殃剑,打算回山门领罪。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那片林子,就撞到了曲岐相。我当时满身的血,挺吓人的,曲岐相见到我后装作惊讶,听完经过后说要去看看,就带着我又回去了。
我当时没有任何疑心。进了山穴之后,他就念起了散魂咒。之后,都像残卷上写的那样。散魂之后再锁魂,我彻底成了容器。再之后,他操控暗雷让我去灭了山门,后来山门全毁,我又被他按头逼着拜了师……他就是想恶心我而已。”
“之所以要杀了我,是因为方兮鸣确实比我更有资格做容器。慕千秋是天才,他魂灵里藏着的法力足以令平凡躯体血肉撕裂,所以修仙天分越好涅槃术才越可能成功。曲岐相没放过我,是因为散魂术实在太费时间,倒不如让我这具壳子先养着暗雷双法,等到时机成熟再让我灰飞烟灭,魂咒和法灵直接移到方兮鸣身上,再加上风满楼余岁两个祭品,涅槃术就成了。”
“……这种事能做到?”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安兮臣苦笑一声,低着头摩挲着手腕上的条条伤痕,道,“所以我连容器都不是,一早就是注定活不了的。”
“可即使早知如此,我一开始也是想逃的。后来发现逃不了,就想自尽,但又发现自己压根就死不了。生死皆不能求,我就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把那见鬼的涅槃术想办法毁了……”
“到了最后,曲岐相已经准备要我去死了。那个时候,我想出的最后的办法就是我连着魂咒一起灰飞烟灭。有你还有柳掌门,方兮鸣也算长成个清醒人了,就算没有我,你们也可以了结这件事……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儿时,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乔兮水。安兮臣虽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对方通红的双眼时还是忍不住心颤了一下,慌乱道:“别难过……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真的不这么想了……”
乔兮水红着眼睛看着他,吸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但……对了,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散魂?”
“……只是折磨我而已。”
“……”
“你知道的……那是个疯子,林无花也是个疯子。”安兮臣又垂下眼眸来,道,“没有必要但是能折磨我的事情,他做了很多。因为如此,连你也一起受苦了,不是吗。”
乔兮水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道:“你不会受苦了。”
“……”
“我跟你保证。”
乔兮水说这话时语气坚定了好几分,他伸手抓住安兮臣一只手,逼得安兮臣不自禁的抬眼看向了他——看向他满目的坚定与决绝。
“我保证,安兮臣,从今以后,我来护你。”
安兮臣感到一阵苦涩忽然绕上了心尖。
这是此生唯一一个人说要护他。他当然不觉得乔兮水有这个实力,只是此生有无数人求他保护,也有无数人向他求饶,更有无数人说着风凉话说他应该去死,却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说我来护你。
尚在清风门时,人人说他天赋异禀实力高强,有人接到师尊给的任务前来找他同行求个庇护,后来又因为林泓衣的话,他们对他敬而远之,又说他骨头贱血脏,合该早些去死,也算积点阴德。
后来他欺师灭祖,做了魔修,清风门说他几条命都不够赎罪,而剑下已亡的人也曾求他饶命,魔修的人则说他是一条疯狗,是个死人,但最好不要惹。
在暗无天日的日子,最终终于出现了一个人,问他为什么欺师灭祖,问他要不要紧,告诉他我来了,最终又看不见两人实力差距似的和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保证,我来护你。
安兮臣忽然笑了。
他忽然就释然了。过去的苦难在这一瞬似乎都无所谓了,明明尚在黑夜之中,他却感觉已经走进了光里。
他低头看着被乔兮水双手抓着的那只手,有些不知足,道:“那如果有人要杀我怎么办?”
“谁也杀不了你。”乔兮水道,“除非咱俩死一起……不,咱俩谁也死不了。我说过的,咱俩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