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长方形的院落,房子很老很旧,一排过去,七间格子房。平房低矮,门是薄的铁皮门,锈迹斑斑,有些门下半部分用硬纸壳钉着。青哥打开其中一间房门,请我们进去。
房间有六七平方米,很矮,我这样的个子,站起来几乎就要撞头。没有窗户,房间里所有物品,凳子、桌子、案板、碗、床等等,都将就着堆在各处。屋顶横七竖八地拉着各种线,墙上白色的石灰脱落殆尽。左墙上面斜钉着两根宽厚的长木条,下面用一根木头顶着,这间房的墙体已经有点倾斜了。床是用砖头支起来的一块木板,上面堆放着被子、衣服和杂物。靠门左边是一张用几块木板钉起来的简易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长案板,案板上放着半个包菜、两半把面条、盐袋、醋瓶、洗洁精瓶、塑料盆和大瓷碗等等,油烟把墙上蒙的一层塑料熏成了油黑色,硬直地挂在窗户上。桌子下面是一个白色的、圆形的装乳胶漆的桶。我在很多出租屋里看到过这样的桶,用来装水、米、面,或腌制酸菜。靠右墙边堆着一些长铁条,还有自行车篓、钢精锅、纸箱子、各种塑料袋。房子中间是一小片不到三块瓷砖的空地,那朱红色的瓷砖发出刺眼的光。
&ldo;青哥,你咋连个电视都不买?这样待着会傻的,至少得有个电视吧,看看新闻,知道发生啥事了。&rdo;我有些着急、不解,我被房间的简陋、粗糙和那种封闭的气息弄得诧异了。没有任何精神的意味,也没有任何放松、悠闲、丰富和湿润,就好像一条深海里的鱼,被死死地卡在石头缝里,不能动,也看不到任何事物,一任黑暗、冰冷的水流过。青哥并不是迟钝之人。他的眼神所透露出来的柔和和细腻,他整个动作和话语的内向和怜悯,都可以让人觉察他内心丰富的情感。
青哥笑着,用手挠挠头发,说:&ldo;也不是没有,有个小收音机,晚上回来听一会儿,听着听着就睡着了。&rdo;也许看到我的夸张表情,他补充了一句,&ldo;晚上干完活回来,一般都得七八点,再做饭吃吃,都九点了,没有时间看电视。&rdo;
我张嘴想反驳他,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ldo;知道又有啥用呢?咱一个打工的,干咱的活。不过,你看,前面有棵大树,一到夏天还怪凉快。&rdo;青哥朝外面指了指。正是深秋,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杨树已稀疏苍老。邻居的一个胖大嫂正出来倒水,她一边朝我们这个方向看,一边把水往花坛里浇。青哥的思维突然转向了那棵大树,我一时有点迷惑。他想向我说明什么呢?
青哥说话声音很平和,带着一点点软弱的、温柔的语气在里面。在表达感情时,总是笑笑的,习惯性地抓挠着头发。此时,他坐在房间唯一的那个矮凳子上,左腿跷在右腿上,上身朝着大腿部挤压,仿佛要把自己缩起来。
我是2004年来这儿住的。一开始,房租一个月五十块钱,后来涨了二十块钱。这几年房东也怪好,没有涨。这房间里的东西也是房东的,一般租房都是给你张床,给你个坏桌子,就行了。
这村子的人,本地村民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住的基本上都是打工的。村子等着拆迁,等几年了。哪一家都至少有两个院子。打工的和村子里的人基本上不来往,我住那个院子,是别人帮着看的,房东连收水费电费都不来。有的和房东住在一个院子里,你那儿要是来个人,说话大声、喝个酒他都不愿意。娃儿们哭一下闹一下,都不愿意。有些人有歧视,说话口气能感觉出来。
我来北京有十一年了。一开始来砌墙,跟着工地走,没有租房子,住在工地上,那可辛苦,冬冷夏热,受罪得很。2002年的时候,一天五十块钱,在当时要说是不算低。天不明都起来,五点半左右吧,六点多都上工,十一点半收工、吃饭,下午一点上班,晚上五六点收工。就在工地上。有啥娱乐活动?吃罢饭,嘴一擦,有的上街转转,有的歪那儿休息,有时玩个牌。我不喜欢玩牌,有时买个闲书,打发个时间,看小说,都是在街上胡乱买的,一本书四五块钱。也看算命的书,麻衣相法,求财的,胡看的。在双兴小区,干有三年,有时候工地上包点活,粉刷、砌砖。挣得多的时候,一月能到快两千元。
后来老乡说这边的工钱高,五十五元,我就过来了。也干有二年,还是在外边工地。2006年的时候,人家说搞家装工资高一点,就想着干家装,在室内干,条件应该好一点。一开始也不行,原来在工地上管吃管住,现在没地方住了,得自己租房子自己吃,有时候还找不到活。
慢慢活多了,涨到八十块钱。2007年年底、2008年年初的时候,一天都涨到一百二十元。2009年又涨,到2010年到一百五十元左右。干得好的话能给到一百八十元。啥叫好的?意思就是数量上和质量上都给人家有保证。干这活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大致是多少,是啥样,你偷奸耍滑大家都知道。也会遇见坏人。去年秋天,有一个坏货,都是老乡,说在一块儿做点活,到时平分。我就找几个活做得不错的,干了一个多月,到最后算算,一天才顶一百块,那段时间市场价都到了二百五六。大家都不愿意,但是,是人家联系的活,钱在人家手里,没办法。最多以后不和他合作了。在通县白庙那儿干过一个活,五六天,一天顶四百多。不过这种现象很少。2010年在这儿干十一个月,拿回去两万多块钱,2011年在北京干有八九个月也拿回去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