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大哥就会胡说!&rdo;米氏面上尴尬之色一闪,又露出笑来,&ldo;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说起来,通判的进项反倒比京官更多些,这些年来,二弟寄钱的次数都少得多了。&rdo;
善桐听在耳中,初时不觉得什么,却见母亲和大姐面上都有黯然之色,忙细细品味,才发觉舅母这话听着是喜信,但听话听音,也可说明福建家业渐渐凋敝,在家侍奉外祖父并掌管家业的二舅舅捉襟见肘之余,支援大舅舅一家的钱,自然也少得多了。
陕西并不富裕,通判的进项纵多,和家里几十年的基业比,也不值得一提。才三年而已,王家这条百足之虫,似乎已经渐渐地要死得透了……
&ldo;好了,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干什么。挂了个通判的衔,总之穷不死你。&rdo;王大老爷颇有几分不以为然,&ldo;倒是你们,怎么过来得这样晚,我满以为开了春就能收着信,不想眼看着夏天都要过完了,才过来走动。&rdo;
当着孩子们的面,王氏也不好再追问家中境况,见王大老爷问起,忙打叠精神交待道,&ldo;西北军粮不够的事,想必大哥也听说了吧,我们村子里也借了一些粮食过去。海清新得的差事就是管粮糙的,我们自然不能不做个表率,这下家里事情就多了,婆婆年纪又大了些,大嫂不在,还有什么说的?忙乱到了五月,眼看着就要秋收了,紧着就带孩子们过来看看你们。不然麦穗一落地,又分不开身了。&rdo;
大老爷还没说话,米氏先问,&ldo;怎么不见榆哥?忙着上学呢?&rdo;
她面上就有了几分心疼,没等王氏答话,又压低了声音,&ldo;孩子的功课怎么样?&rdo;
王氏苦笑不语,一时间连大老爷都说不出话来,屋内众人竟是再度相对无言,过了半晌,米氏才,&ldo;能健壮成人就好,说来今年也十四岁了,该给说门亲事了!&rdo;
&ldo;我们家规矩,孩子说亲得按序齿,读书有望,二十岁之前中举的,没中进士又不许成婚。&rdo;王氏低声道,&ldo;家里的大哥儿、二哥儿又都是会读书的,三房的善柏,今年都十六七岁了,也没有说亲。&rdo;
米氏欲言又止,半日才道,&ldo;也是积年人家才有的规矩,有它的道理……&rdo;
室内就又沉默了下来,所谓得意人逢得意人,有说不完的话,失意人对失意人,却只有喝不完的酒,大约就是这个道理。王大老爷手拈长须,也收敛了那带着玩世不恭的潇洒,半晌才打破了沉默,&ldo;记得你们家梧哥倒是个读书种子,要比楠哥好些,可要留心养育,别让他走了歪路。&rdo;
男人见事,就是这样直通通的,一点弯儿都不会转。就算为了二房着想,要全力培养梧哥,免得被大房越甩越远,但这话说出来,小姑子心里如何好受?米氏倒是白了丈夫一眼,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一个不烦心的话题。她同王氏姑嫂相得,一看小姑子,就知道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底却毕竟是极苦涩的。正为难时,倒听得善桐问道,&ldo;方才在门外听见舅母说,倒是宁可先去桂家拜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rdo;
她就扫了外甥女一眼,见小外甥女一脸的纯净无邪,倒像是无心间问出来的,不似有意缓颊。却也并没有再看姐姐,拿姐姐的婚事来打趣,心中不禁暗暗点头,想道,&ldo;毕竟是西北的女儿,又在京城养过,又是精细,又落落大方,倒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rdo;
就抓住机会,拉开了话题,&ldo;你们毕竟没有在西安住过,这里不比京城,高官权贵数不胜数,再大的官儿,也大不过四九城那位。说难听些,就是街头卖花郎,没准都有亲戚穿朱着紫的,因此就是一品国公夫人,待人都是谦和的。西北这穷地方,这些年来又不太平。你们宝鸡杨名声虽然响亮,但毕竟走的是文官,总要回避的,小四房大爷人又在江南……整个西北,现在倒是桂家说话最顶用。这两年许元帅虽然来了,但又没带家眷,十多年来,凡是到西安来走亲访友的也好,办事的也罢,哪怕就是路过,也都习惯了到桂家打声招呼。&rdo;
她顿了顿,多少有些自失地一笑,&ldo;说难听些,桂家就是西北的土皇帝,那些个小官夫人们,倒也无所谓了。如今妹夫又坐到四品,不是小官,这方面还是要多注意些,咱宁可多礼,也不能让人挑了理去。&rdo;
这就是明摆着说二老爷如今身在军队系统,要看桂家脸色度日,自然不能得罪了桂家。王氏不禁蹙起眉来,低声道,&ldo;这桂家也未免有些太嚣张了吧?十多年前我在西北的时候,老九房声誉极好的,都说虽然发达,可行事厚道,深知韬晦之理,怎么这十多年间,就变了个做派?&rdo;
&ldo;再韬晦也没有用,十多年前那是桂老帅刚刚晋升,自然要小心做人。如今桂老帅地位稳若泰山,拍马的人多了,这做派就是不变也得变。&rdo;米氏撇了撇嘴,倒也为桂太太说了几句好话,&ldo;不过桂太太人倒还是公道的,架子也不大,就是多年来养尊处优,又没往京里跑,脾气多少有些古怪了。&rdo;
王氏面上凝重之色越浓,直起腰来正要再问,王大老爷听得不耐烦,已是插入道,&ldo;宝鸡一带米价如何了?这几个月,西安的米价竟是翻了倍的长,城北一带,桂家牵头几个富户开了粥棚,筷子立不起来的稀粥,我往年看着也就是百十个人来领,如今是排出了几里的队去!&rdo;
米氏也紧接着道,&ldo;偏偏今年春天雨水又多,官道冲毁了那几处,榆林库又不肯再放粮,说是前线快没得吃了……唉!&rdo;
她终于是忍不住抱怨道,&ldo;怪道都说北边穷,在我们福建,哪里有这样的事!从前在京城住的,觉得北方也不怎么穷苦,日用百货是应有尽有,西安这样住了三年,才觉得西北人日子真不好过!我和你大哥说,我们倒不如索性辞官回家算了,好歹咱们王家架子还没倒,一口安稳饭是有的!&rdo;
谈到粮价民生,一家人都关心,也都有话题。虽说米氏没有绷住,将落魄稍微外露,但也无人在意,厅内气氛反而热闹了起来。到了晚上,米氏安排出一桌宴席来,又遗憾道,&ldo;你们难得过来,可惜我们家二郎去法门寺了,一家子到底是不齐的。&rdo;
王家两子,长子和檀哥一样,都在老家侍奉于祖父母膝下,次子随着父母在任上的。王二郎王时善榴、善桐也都是相熟的,说起他来又是一箩筐趣事。王氏不免又问过王时的功名,王大老爷道,&ldo;什么功名!我如今把这些都看得淡了,他爱做学问,如今也薄有文名,只是不愿应试,我问他明年下场不下,他说再看,我也随他胡闹去。&rdo;